第1章

窗外矗立这一棵老银杏树,树上的叶子在微风中颤动,它的叶子,从春日的嫩绿蝶芽,到夏日的葱郁华盖,再到秋日的灿金纷扬,最后在冬日的寒风中,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坚韧地指向灰白的天穹,周而复始。这棵老银杏树是这个名为祥和的养老院里,最恒久的见证者。

那簌簌的声响,时而如情人低语,时而如岁月叹息,总在提醒着人们时光的流逝与生命的轮回。

养老院的三楼东角,因其朝向偏僻,远离活动区和主要通道,成了整个院里最安静,也最让护工们心里暗自打怵的角落。新来的那对兄弟,就住在那里。

大的叫阿明,三十四岁;小的叫阿亮,三十二岁。说是兄弟,眉眼间确实依稀有相似的轮廓,都继承了父亲清秀的骨架和母亲曾经有过的、柔和的面部线条。然而,岁月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命运,在他们脸上刻下了不同于常人的印记。

他们的眼神总是涣散的,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薄雾,看人时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实体,落在某个虚无缥缈的点上。嘴角时常挂着无意义的、略显松弛的微笑,或者因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挫折——比如一颗糖掉在了地上,一杯水稍微烫了一点——就咧开嘴,发出孩童般嘹亮却无泪的嚎哭。

他们的智力,据说,永远停滞在了懵懂的六岁。带来他们,并执意一同住进来的,是他们的父亲,陈树清老先生。

陈老先生曾是省城著名大学生物工程系的教授,如今虽已年逾古稀,头发全白如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病痛缠身,但那副金属框眼镜后的眼睛,在偶尔抬起时,依旧锐利如鹰隼,腰背也习惯性地挺得笔直,残留着旧日学者的风骨与尊严。只是这尊严,在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和不堪一击

。他选择住进养老院,并非为了自己安度晚年,而是为了守着这两个永远也长不大、永远需要人照顾的儿子。这其中的无奈与辛酸,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三楼东角那三间特意腾出的单间。

养老院的院长姓李,是陈老先生多年前带过的一个硕士研究生。当年陈老先生对他颇为赏识,甚至在李院长家境困难时慷慨解囊相助过。如今恩师落难,李院长顶着巨大的压力——养老院床位常年紧张,等待入住的名单排得很长,却要一次性划出三间单间给一对并非严格意义上“老人”的兄弟和他们的父亲——这引起了其他员工和一些家属的微词。

但李院长力排众议,他对质疑的人只说了一句:“没有陈老师,就没有我的今天。这地方,我说了算,就得给他们住。”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陈老先生记在心里,却从不说破,只是偶尔看向李院长的眼神里,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与歉疚。

护工们的私下嘀咕,像角落里扫不尽的灰尘,随着日升月落,时不时就扬起来,弥漫在走廊的消毒水气味里。

“真是造孽啊,陈教授那么好的人,学问那么大,怎么就……”一个中年护工一边叠着毛巾,一边压低声音感叹。

“听说啊,是近亲结婚造的孽!”另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陈教授和他去世的夫人,据说是表兄妹!那时候讲究这个,以为亲上加亲,谁知道……唉,你看这两个儿子,可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