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小声点!让人听见像什么话!”年长的护工赶紧制止,但眼神里也充满了认同与惋惜,“可不是嘛,好好的两个孩子,生下来就这样了。陈夫人自己身体也不好,生下阿亮没多久就得了场大病,没几年就去了。留下陈教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还要搞研究,这十几年,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熬过来又怎么样?现在自己也倒下了。那两个,三十好几的人了,吃饭要人喂,衣服分不清正反,裤子拉链都不会拉。闹起来,整个楼道都听得见,又摔又打,力气还大得吓人。”
“昨天阿亮非说窗外有怪兽,抱着床头柜不撒手,哭得撕心裂肺,好几个护工都按不住,最后还是打了镇静剂才消停。陈教授就在旁边看着,那眼神……唉,我看着都心酸。”
“可不是嘛!咱们这儿是养老院,又不是托儿所,更不是精神病院。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李院长心善,可这长期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这些议论,时而高,时而低,像背景噪音一样,缠绕着三楼东角的生活。直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甚至边缘有些磨损的蓝色工装、手脚异常麻利的身影出现,这些声音才会暂时低下去,或者转为另一种形式的议论。
那是王姨。王桂香,养老院的清洁工,今年五十八岁。来自附近的农村,识字不多,仅限于能写出自己的名字和认出几个简单的数字。她话很少,甚至有些木讷,只知道埋头干活,使力气。
她拎着沉甸甸的拖把和水桶,走到哪,哪里的地面就光洁如新,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她身上自己带的、最便宜的皂角揉搓出的、干净而质朴的香气。
别人对阿明阿亮避之不及,嫌他们麻烦,怕他们突然的情绪失控,王姨却不。
她第一次在走廊遇见阿明,阿明正蹲在地上,对着一束从窗缝顽强漏下的阳光,试图用手去捧那亮晶晶的光斑,嘴里还“啊啊”地叫着,欢喜得不得了,那专注而纯真的神情,仿佛捧着的不是虚无的光,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石。
王姨停下脚步,扶着拖把,看了好久,眼角那被岁月刻画的深刻皱纹里,慢慢漾出一点近乎慈母般的、柔和的笑意。她没说话,只是继续弯下腰,吭哧吭哧地拖她的地,但动作似乎轻柔了许多,小心地绕开了阿明和他那片光。
后来,她看见餐厅里,年轻的护工小张在喂阿亮吃饭。阿亮因为不爱吃碗里煮得烂熟的胡萝卜丁,紧紧闭着嘴,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扭来扭去,汤汁溅了小张一身。
小张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耐心被磨尽,气得脸都红了,把勺子往碗里一摔,嘟囔着
“这活儿没法干了”,转身就走。王姨默默走过去,捡起勺子,在温水下冲了冲,舀了一小口混着一点点肉糜的软饭,轻轻吹了吹,递到阿亮嘴边,同时,喉咙里哼起一首不成调的、软软的、带着浓重乡音的摇篮曲。
那曲子甚至没有明确的歌词,只是“嗯嗯啊啊”的哼鸣,却像有着神奇的魔力。阿亮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粗糙、骨节粗大、却异常稳定温柔的手,看着她眼里那潭深水似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静,居然慢慢地、迟疑地张开了嘴,顺从地咽下了那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