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从此,王姨就时常在完成自己分内工作后,不由自主地走到三楼东角转悠。

她不多话,只是默默地做。给兄弟俩擦掉嘴角不小心流下的涎水或饭渍,蹲下身帮他们系好总是散开的鞋带,在他们因为窗外一道突然的闪电、或者走廊里一声突兀的关门响就惊恐不安、浑身发抖时,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下一下,坚定而轻柔地拍着他们的背,直到那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

有时,她打扫房间,会顺手把兄弟俩像宝贝似的藏起来的、那些色彩鲜艳的糖纸和废弃的彩色包装纸,从枕头下、抽屉角落里找出来,一张张仔细抚平,然后工工整整地压在他们床头柜那几本从未被翻动过的、蒙尘的书籍下面。

陈老先生起初只是冷眼看着,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带着学者惯有的审视和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他感激王姨的善意,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掺杂着骄傲、伤痛与防备的观察。

他很少与王姨交谈,通常只是在她帮忙后,微微点头致意。直到有一次,阿明午睡时不知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魇着了,哭闹不止,手脚乱蹬,好几个护工都安抚不下来。

陈老先生焦急地站在床边,徒劳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这时,王姨闻声赶来,她没有多问,只是自然地坐到床边,把剧烈挣扎的阿明半抱在怀里,让他的头靠在自己并不柔软却温暖的胸前,然后,那首熟悉的、不成调的摇篮曲又轻轻地哼了起来。她的手,一下下,有节奏地拍着阿明的背脊。

奇迹般地,阿明在她怀里,抽噎声渐渐变小,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最终重新沉入了安稳的睡眠。老教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目光从最初的焦虑,到惊讶,再到一种深深的、混合着悲哀与释然的复杂情绪。然后,他对着直起腰来的王姨,前所未有地、郑重地微微欠了欠身,哑声说:“谢谢你,王大姐。”

那声“谢谢”里,不再仅仅是客套,而是有着沉甸甸的、仿佛托付了什么的重量。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淌着,像养老院窗外那条不起眼的小河,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银杏叶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作响,指向灰白的、常常阴霾的天空。然后,在某一个无人察觉的清晨,枝头又悄悄冒出了鹅黄色的、怯生生的嫩芽。

陈老先生的身体,却像那深秋凋零的树叶,眼见着就不可逆转地枯萎下去。咳嗽越来越频繁,呼吸声带着沉重的、拉风箱般的杂音。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病床上,靠着药物维持着生命。李院长请来的医生定期检查,每次都只是摇头。终于,在一个阴冷的下午,李院长和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围在陈老先生的床边,低声商量着后续的安排。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阿明和阿亮身上。

“……老先生,您看,您这情况……阿明和阿亮,长期留在养老院也不是最稳妥的办法。我们联系了市里一家专业的福利机构,条件不错,有专门的医护人员,或许……能对他们进行一些康复治疗,或者……至少有人能更专业地看管照顾……”李院长说得小心翼翼,字斟句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