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教授原本浑浊的、半阖着的眼睛忽然猛地睁开了,那里面爆发出最后一点灼人的、近乎凌厉的光彩。他艰难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在空中虚弱却坚决地摆了摆,声音微弱得像游丝,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别……别送走……也别治了。让他们……就这样,安生待在这里。快乐……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耗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缓缓地、吃力地扫过病房里每一张面孔,似乎在寻找什么,最终,定定地落在站在人群最后方、角落阴影里、正下意识地搓着衣角的王姨身上。那目光,浑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几乎要将人穿透的托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眼皮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其重量,缓缓地、彻底地合上了。

那一眼,看得王姨心里猛地一颤,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一下,留下一个无形却灼热的印记。

陈老先生走了。养老院仿佛并没有什么不同,太阳照常升起,老人们依旧在院子里散步、下棋、打盹。只是三楼东角那间属于陈老先生的屋子,彻底安静了下来,门大多数时间紧闭着,像一座无声的纪念碑。阿明和阿亮似乎并不完全懂得“死亡”的含义,他们只是偶尔会拉着王姨的衣角,仰起那张依旧带着孩童般茫然的脸,懵懂地问:“王姨,爸爸呢?爸爸睡觉,好久了,怎么还不醒?”

王姨就停下手中的活计,摸摸他们柔软却稀疏的头发,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怕惊扰了什么:“爸爸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散步了,那里没有病痛,很舒服。他让你们乖乖的,要好好吃饭,要笑,要听王姨和李叔叔的话。”

兄弟俩就真的似懂非懂地咧嘴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不掺一丝杂质,却让王姨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胀。

王姨对他们,越发上了心,这种上心,已经超越了普通工作人员对服务对象的范畴,更像是一种本能的责任与怜爱。她知道阿明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就把自己在打扫时捡来的、被人丢弃的彩色玻璃珠、亮片装饰品仔细洗干净,消毒,放在一个生了锈却擦得锃亮的小铁盒里送给他;她知道阿亮喜欢听歌,虽然他自己不会唱,就常常在打扫他们房间时,哼唱那仅会的几首记忆里的乡间小调。

她把兄弟俩当成自己那早夭的、没福气长大的孩子来疼。别人眼里,他们是沉重的负担,是无法理喻的麻烦,在她朴素的世界观里,却只是两个“被老天爷忘了长大的、可怜又可爱的好孩子”。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春末夏初的下午。天气有些返潮,走廊刚拖过的水磨石地面,比平时更加滑腻,光可鉴人,反射着窗外氤氲的天光。王姨提着大半桶浑浊的污水,从洗手间出来,准备去远处的杂物间倒掉。脚下穿着的那双从老家带来的、鞋底早已磨得平滑的旧布鞋,踩在一片不易察觉的水渍上,猛地一滑。

“哎哟!”她只来得及短促地、惊恐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就彻底失去了平衡,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