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府绩溪县的李家祖祠里,檀香混着墨灰的气味在穿堂风里打了个旋,三十余口人把供桌前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李家族长李松年拄着嵌螺钿的拐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底下垂头的各房男丁,最后落在角落里唯一站着的少女身上。
“上个月漕运那批墨,到苏州就返了三成,说是什么‘胶重烟轻,书写滞笔’!” 李松年把手里的账本往供桌上一拍,宣纸账本边缘当即裂开细纹,“骆家的‘云纹墨’现在卖到一两银子一笏,咱们‘松烟墨’半两银子都没人要,再这么下去,祖宗传下的基业要败在你们手里!”
二房的李祯攥紧了袖口,指尖触到藏在里面的墨模 —— 那是她十岁时用枣木刻的小玩意儿,刻着半朵寒梅,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她今年刚满十七,是八房唯一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卧病,若不是族里要清点各房田产,她连进祖祠的资格都没有。
“爹,不是我们不用心,” 大房长子李博文搓着手往前挪了半步,“您看那西洋墨,装在玻璃瓶子里,写出来的字遇水不晕,上海的洋行一下子订了上千瓶。咱们这传统墨,费时费力还卖不上价……”
“放屁!” 李松年的拐杖往地上顿了顿,震得供桌上的烛火晃了晃,“乾隆爷当年用的‘御墨’,哪瓶不是咱们李家造的?现在你们倒好,连祖宗的制墨方子都守不住了!”
人群里忽然有人嘀咕:“八房那丫头不是天天在墨坊里鼓捣吗?说不定她有办法。”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李祯。
李祯的脸腾地红了,却挺直了腰杆:“大爷爷,我觉得咱们的墨不是不好,是没跟上现在的需求。上次我在墨里加了点梅烟,写出来的字更亮,苏州的客商说愿意再试试。”
“丫头片子懂什么!” 二房的李建业重重哼了一声,“制墨要的是火候、胶法,哪是你瞎琢磨就能成的?再说,女子抛头露面去跟客商打交道,传出去丢咱们李家的脸!”
李松年却摆了摆手,盯着李祯看了半晌:“你真能让客商重新订咱们的墨?”
“能!” 李祯咬着唇,声音却很坚定,“只要您让我管墨坊的配料房,我保证下个月的订单能多三成。”
祖祠里静得能听见烛花爆裂的声音。李松年的手指在拐杖上轻轻敲着,忽然叹了口气:“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从今天起,墨坊的配料房归你管,要是下个月没成效,你就……”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摆了摆手,“都散了吧。”
人群渐渐散去,李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头一看,是七房的堂哥李明远,手里拎着个布包。
“祯妹妹,” 李明远把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我攒的二两银子,你要是需要钱买原料,就先用着。我知道你爹走得早,不容易。”
李祯接过布包,眼眶一热:“谢谢堂哥,我一定会把墨坊救回来的。”
回到自家那间小院子,李祯推开门,就看见母亲坐在窗边缝补衣裳。“娘,” 她走过去,把布包放在桌上,“族里让我管墨坊的配料房了,以后咱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母亲的手顿了顿,摸了摸她的头:“祯儿,娘知道你有本事,可制墨这行水深,你一个女孩子家,要多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