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残阳如血,泼洒在镇北侯府门前的石狮上。

那对石狮曾是整个上京城最威风凛凛的存在,汉白玉雕琢,瞳仁点漆,据说是开国太祖亲赐。可如今,一只狮首被砸去半边,露出狰狞的缺口,另一只身上布满污秽痕迹,连底座都生了厚厚的青苔。

沈清音站在街角阴影里,素衣荆钗,身无长物。风尘仆仆的一个身影,融在傍晚归家的人群中,毫不起眼。她抬头望着那块蒙尘的“镇北侯府”鎏金匾额,目光平静无波。

三年了。

离府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母亲新丧,尸骨未寒,父亲沈渊——那位曾让北狄人闻风丧胆的镇北侯,便领着那个叫柳芸娘的女人和她的一双儿女,踏进了侯府大门。

“清音,你妹妹身子弱,需要静养。正好你也要守孝,城南别苑清静,你去住一段时日吧。”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平静得不带一丝温度。一段时日?谁知这一去,就是整整三年。名为休养,实为放逐。

府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嬷嬷探出头,目光扫过沈清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大小姐?侯爷吩咐了,您既回来了,就从西侧的角门进。这正门……不是给您走的。”

沈清音没说话,只淡淡看了那嬷嬷一眼。

那眼神沉静如水,却莫名让嬷嬷脊背一凉,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嬷嬷这才注意到,三年不见,这位被放逐的大小姐似乎有些不同了。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脸还是那张过于明艳、酷似其生母的脸,只是那双曾经会因为一句苛责就泛红的眸子,如今深得像寒潭,不起半分涟漪。

“有劳王嬷嬷带路。”沈清音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她抬步,却并非走向那逼仄的角门,而是径直朝着洞开的正门走去。步伐不疾不徐,背脊挺得笔直,阳光下,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竟被她穿出了几分锦绣华服般的风骨。

“大小姐!你……”王嬷嬷想拦,却被她周身那股无形的气场所慑,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跨过了那高高的朱漆门槛。

门内,是另一番天地。

抄手游廊,亭台楼阁,依稀还是旧时模样,只是添了许多不属于记忆中的精致摆设。曾经母亲最爱的墨兰圃,被铲平了大半,改种了艳丽的牡丹。下人们来往穿梭,见到她,皆是一愣,随即露出或惊讶、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神情,却无一人上前行礼。

“姐姐回来了?”一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响起。

沈清音抬眼望去。

回廊尽头,沈清月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娜娜地走来。她穿着一身水粉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环佩叮当,珠光宝气。与三年前相比,她出落得更加娇美,眉梢眼角却带着一股刻意营造的柔弱,那是沈清音永远学不会,也不屑去学的姿态。

“听闻姐姐在别苑清苦,妹妹真是日夜挂心。”沈清月走到近前,用绣着并蒂莲的丝帕轻轻按了按眼角,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落在沈清音简朴的衣着和空无一物的发髻上,“只是姐姐回来,怎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这般模样……若是让外人瞧见了,还以为我们侯府苛待嫡长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