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叔每天下班都回家，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楼道里轻轻回荡。那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沉稳、略带疲惫，却总在靠近家门时放慢半拍，仿佛在酝酿什么喜悦。接着，“咔哒”一声，钥匙转动门锁，门开了。
“图图，我回来啦！”他的声音像阳光一样洒进屋子，也落进我的心里。
我立刻从窝里弹起来，尾巴摇得像是要飞出去，四爪踩在地板上噼啪作响，一路小跑冲向他。我会跳起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裤腿，牙齿轻轻咬住他裤脚，不是真想咬，只是想告诉他：“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
他笑了，弯下腰一把将我抱起，脸贴着我的脑袋，深深吸一口气。“今天工作累死了，但看到你，什么烦恼都没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带着倦意，可抱着我的手却很紧，像是怕我会溜走似的。
我知道他累了。我能闻到他衣服上残留的地铁味、办公室里的咖啡香，还有藏在袖口那一丝压抑的焦虑。有时候，他会把脸埋在我颈间的毛发里，静静地待一会儿，一句话也不说。那时的空气变得很轻，又很重，像雨前的黄昏，压着什么说不出口的心事。
但只要我在，他就总会笑出来。
那段时间，我们的生活简简单单，却像冬日暖阳般踏实温暖。他会蹲在厨房的小碗柜前，翻来翻去地挑狗粮，嘴里念叨：“这个蛋白质高，听说对毛发好。”然后买回来一袋又一袋，还偷偷给我加餐——一小块煮鸡胸肉，或是周末炖汤时捞出来的胡萝卜丁。每次我乖乖坐下、握手、打滚，他就会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小零食，眼睛亮亮地说：“图图真聪明！”
我就高兴得原地转圈，扑腾着爪子，恨不得跳上天去。我不是为了吃的才听话，我是想让他开心。每当他笑着鼓掌，眼角皱起细纹，我会觉得整个世界都被点亮了。
可那天不一样。
天空阴沉得像一块浸透水的灰布，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李叔开门进来时，没喊我，也没笑。他站在玄关，鞋子都没换，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浇透了一样，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我悄悄靠近，嗅了嗅他的裤脚——没有熟悉的笑容味道，只有一股陌生的苦涩气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头往后仰，闭着眼睛，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我轻轻跳上去，小心翼翼地用脑袋蹭他的手心。他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想笑，却没成功。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图图……公司要裁员了，我在名单上。”
那一刻，我听不懂“裁员”是什么意思，但我听得懂他声音里的失落和恐惧。那种声音，就像冬天夜里风吹过空巷，冷得让人发抖。
我挪过去，紧紧贴着他温热的大腿，把头靠在他胳膊下，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像是在安慰他：“别怕，我在这儿呢。”
他抬起手，想要摸摸我，可手抬到一半，又缓缓放下，攥成了拳。我能感觉到他在挣扎，在害怕——怕以后不能给我买狗粮？怕不能再带我去公园散步？还是怕……再也照顾不了我？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只狗，不会说话，也不能替他解决问题。但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陪着他，哪怕只是静静地躺着，哪怕只是在他难过时多蹭一蹭他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