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初中没毕业的小弟就从学校偷跑出来,弓着稚嫩的脊背,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场,一呆就是三年。
我想要拉他回来,他朝我吊儿郎当地笑:“三姐,你饶了我吧,我读下去也救不了咱家。”
我背过身子抹眼泪。
他又眼巴巴地问我:“三姐,我们这个家,以后会好的吧?”
会吗?
我不知道。
可拿父亲治腿的钱交了学费的姜尔尔,只能说:“会的。”
9
这笔钱可真烫人啊!
一夜之间,我成了左邻右居的众矢之的。
“都穷成这样了,还读啥书?没说早点儿出去打工赚钱,贴补家用,真不懂事!”
“姐姐都要病死了,她还读得下去,心可真硬!”
“弟弟都不读了,一个女娃娃还要读下去,这要是我家闺女,我早绑了打死了!太自私了!”
白天,我可以面无表情地穿过那些像刀子一样锋利的闲言碎语。
可到了晚上,面对一屋子麻木的脸,我经常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姜尔尔,你不是自私,你是因为要救起这个家。”
然而,眼泪却更汹涌了。
也许是心虚吧。
我骗不了自己的内心,我就是自私,我真的不想和他们一样,都烂死在这个家里。
又也许害怕了吧。
对十七岁的姜尔尔而言,破败成这样的一个家,太重太重。
我真的能救得起来吗?
无数次,我一边埋头奋笔疾书,一边又被自我怀疑拽下低谷。
半年后,我如愿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争取到奖学金,也接了更多的兼职。
我反而陷入更疯狂的焦虑崩溃之中。
这个世界参差得简直割裂。
我在烈日暴晒下发一个小时的传单,只能赚十块钱。
我一个富二代室友私人定制的美白面膜,却高达四千块一片。
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兼职,没有爱好,没有特长,连社交的时间都没有。
副院长的侄子,却有大把的时间专注于学术、竞赛和兴趣,大一暑假就进了知名企业高薪刷经验值。
我信息渠道仅限百度和图书馆,想提升技能也只能找免费网课或盗版资源,想拿奖学金更是只能靠玩命死学。
而我同班好几个同学,他们早早通过父母或家族人脉,快速链接所谓的“隐形资源”,早已走上各类捷径,轻而易举就站到了更高的位置。
见识到这个世界的维度越广,我越得以窥见它真实的轮廓。
这个时代,寒门出贵子,太难太难了。
而我。
一个无背景、无资源、无人托举、靠死读书读出来的女孩。
顾好自己已是千难万难,又谈何拯救一个破败得想捡都不知道先捡哪一块的家?
很长一段时间,我总忍不住盯着掌心的厚茧发呆,那是我无数兼职夜晚磨出的印记。
我忽然觉得这些痕迹不再是我“努力的勋章”,而是命运刻下的嘲讽符号。
它们一遍遍地蛊惑我:“别挣扎了,你救不起那个家的,还白瞎了你爸的治腿钱。”
我差一点就真的放弃挣扎了。
10
直到大三那年,我又遇见了宋津安。
宋津安一直以为,我们第一次相遇,是那次我做家教到深夜。
因为错过最后一班公交车,为了省下三十五块钱的打车费,我顶着暴雨怒踩了两个小时的共享单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