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污浊的世界
人群是流动的,色彩是污浊的。
下午五点半,地铁车厢像塞满沙丁鱼的罐头。林晚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列车晃动,视线低垂,落在对面乘客一双锃亮的皮鞋上。但她“看”到的,远不止这些。
鞋子的主人,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士,正对着手机温声细语地安慰女友。然而,在他周身,特别是朝向电话的那一侧,弥漫着一股粘稠的、芹菜汁般的淡绿色雾气,边缘还闪烁着不安分的细小气泡。这是“敷衍”和“不耐烦”,浓度不高,但确凿无疑。林晚不动声色地将目光移开。
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偷偷用手机拍一位熟睡的大叔流口水的滑稽相。女孩身上渗出一种明快的、柠檬黄般的波纹,带着点恶作剧的窃喜。这恶意很浅薄,近乎幼稚,但依然是恶意的一种。
最让林晚不适的,是斜对角那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他看似在发呆,但目光时不时掠过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孩的短裙下摆。他周围笼罩着一层油腻的、带着温热感的暗粉色雾气,像变质了的草莓果酱。林晚感到一阵反胃,将身体向后缩了缩,试图离那令人作呕的粉红色远一点。
这就是她的世界。一个自三年前那场车祸后,变得光怪陆离、无法言说的世界。
她能看见“恶意”。
并非读心术,她听不到具体想法,却能“看”到情绪,尤其是那些负面、肮脏、带有攻击性的情绪,如同实体般从人们身上散发出来。嫉妒、贪婪、虚伪、憎恨、轻蔑、欲望……每一种都有其独特的“颜色”和“形态”,像一层层污浊的滤镜,叠加在真实的视觉之上。
起初,她以为自己疯了,是脑损伤后遗留的幻觉。她看过很多医生,从神经科到精神科,昂贵的仪器检查不出任何异常,医生们最终将之归咎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某种特殊感知错乱”,开给她一堆让她昏昏欲睡却无法驱散那些“雾气”的药片。
后来,她放弃了治疗,也放弃了向任何人解释。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像躲避瘟疫一样,依据“恶意”的浓度和性质,避开人群中的一个个“污染源”。她成了一座孤岛,在汹涌而污浊的情感海洋中艰难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列车到站,人流涌动。林晚随着人潮被推出车厢,快步走向出口。她需要穿过一个大型购物中心才能回到她租住的公寓,这段路通常是她一天中最具挑战性的部分。
光洁如镜的地砖反射着璀璨的灯光,奢侈品店里飘出昂贵的香氛,笑容可掬的店员站在门口。但在林晚眼中,这里是恶意的大秀场。
珠宝店前,一对挽着手的情侣走过。女人身上散发出对橱窗里钻石项链强烈的、几乎形成金色爪状光晕的“渴望”,而男人身上则对应着一种计算般的、铁灰色的“吝啬”。不远处,几个穿着时髦的年轻女孩聚在一起说笑,她们之间流动着纤细如丝的、珍珠灰色的“比较”和“嫉妒”,尽管她们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一个小孩哭闹着要买玩具,母亲脸上写满疲惫,身上腾起一股短暂的、炽烈的橘红色“愤怒”,但又迅速被一层无奈的灰白色“压抑”所覆盖。推销健身课程的年轻小伙,热情洋溢,但他周身那过分明亮的、塑料感十足的蓝色“功利心”,几乎要刺伤林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