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蝉鸣把六月的热浪揉成黏稠的风,林晓攥着职中教学楼公告栏的铁栏杆,指节泛白。

红榜上“林晓——省轻工学院”几个字像团小火苗,烫得她眼眶发湿。

身后老旧吊扇“吱呀”转动,风里裹着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突然和十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重叠——那天,父亲的行李箱轮子碾过院子里的青石板,声音脆得像摔碎了什么。

那年林晓刚满八岁,客厅白墙上贴满了她的“三好学生”奖状,边角被母亲用透明胶带仔细粘过。

父亲是镇上小学的语文老师,总在晚饭后搬张竹椅坐在石榴树下,教她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声音温厚,念到“生”字时会轻轻拍她的头:“晓晓要像草一样,不管遇到啥都能长。”

母亲开着间小裁缝铺,铺子临街,缝纫机“哒哒”的声响是林晓童年最熟悉的背景音。

有次林晓想要条带蝴蝶结的连衣裙,母亲熬夜把碎布头拼成裙摆,第二天清晨把裙子递到她手里时,眼里的红血丝还没消:“咱晓晓穿啥都好看。”

变故来得没一点征兆。那天林晓放学回家,看见母亲坐在裁缝铺的台阶上,缝纫机盖着块灰布,她手里攥着张纸,指缝里渗着血。

“你爸……走了。”母亲的声音像被水泡过,林晓跑进屋,父亲的书桌空荡荡的,只有那本教她背诗的《唐诗三百首》放在桌上,扉页上“林晓存念”四个字还没干。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欠了赌债,连夜带着仅剩的钱走了,连句道别都没留下。

母亲的缝纫机再也没响过。她把铺子盘给了邻街的张婶,白天去餐馆洗盘子,晚上跟着工地的车去搬砖。

林晓每天放学去餐馆接母亲,总能看见她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用铁丝球蹭盘子,指甲缝里的油污嵌在纹路里,怎么洗都洗不掉。

有次林晓蹲在旁边帮母亲摘菜,母亲突然抬头,用手背擦了擦她的脸:“晓晓,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受委屈了。”

林晓把脸埋进母亲的围裙里,闻着围裙上的油烟味,眼泪把布料浸得发皱。

小学剩下的日子成了林晓的噩梦。班里的男生总故意撞掉她的饭盒,米饭撒在地上,他们就围着拍手:“没爹的孩子,连饭都吃不上!”

女生则聚在走廊尽头,看见她过来就故意提高声音:“你爸是不是不要你了?怪不得你穿得这么破。”

有次体育课,班长王大壮把她的书包扔进操场角落的泥坑,课本泡得发胀,字迹晕成一团。林晓蹲在泥地里捡书页,手指被泥水里的碎玻璃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混着泥水往下滴。

这时她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抬头看见母亲骑着那辆掉了漆的自行车来送伞,蓝色工作服上沾着水泥点,裤脚还卷着,露出小腿上的淤青。

母亲看见她手里的脏课本,没说一句话,只是蹲下来,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用衣角擦她脸上的泥:“走,妈带你回家洗书包。”

那天晚上,母亲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书包,搓衣板“嘎吱”响了半宿,洗干净的书包晾在铁丝上,像一面垂着头的旗帜,在风里轻轻晃。

初中开学那天,母亲特地去镇上的百货店给林晓买了新书包,粉色的,上面绣着只蹦跳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