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裂冰
消毒水的气味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林砚秋每一个毛孔时,她正趴在ICU病房外的长椅上,指节抠着椅面缝隙里的灰垢。凌晨三点的走廊没有灯,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尽头浮沉,把玻璃窗里的人影映成模糊的青灰色。监护仪的蜂鸣是这里唯一的活物声,可那声音突然变了调——不是熟悉的规律滴滴声,是连成线的、尖锐的、像警报器被掐住喉咙的嘶鸣。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窗前。
里面的医生正在扯掉贴在父亲胸口的电极片,白大褂下摆扫过床尾的病历本,那本子掉在地上,首页“林国栋”三个字被鞋底碾过,晕开一团墨渍。护士递过去白布的动作很轻,轻得像在叠一件刚洗好的衬衫,可林砚秋看见父亲露在外面的手,指缝里还夹着半张没写完的便签纸,上面是她名字的最后一笔,墨团晕得像个哭肿的眼睛。
“让一让。”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浑身僵住。沈知尧穿着定制的黑色西装,袖口别着的珍珠母贝袖扣在绿光里泛着冷光,他身边跟着的律师手里捏着文件夹,金属夹在寂静里咔嗒响了一声。林砚秋转过身时,正好看见律师把一份文件递到护士站,封皮上“放弃治疗同意书”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眶发疼。
“是你签的字?”她的声音像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子。
沈知尧抬手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碎钻晃得她睁不开眼。“叔叔已经脑死亡三天了,”他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继续耗着,只是浪费资源。”
“浪费资源?”林砚秋扑过去想抓他的衣领,却被律师拦住。她看见沈知尧西装口袋里露出来的钢笔,那是去年她送他的三十岁生日礼物,万宝龙的限量款,笔帽上刻着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可现在那支笔的笔帽上,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红墨水,像干涸的血。
“还有件事。”沈知尧从律师手里拿过另一份文件,甩在她面前的长椅上。“林氏集团的股权转让书,你父亲昏迷前签了字,现在我是最大股东。”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她冻得发紫的脸颊,“砚秋,你该明白,林氏早就撑不下去了,是我给了它最后一点体面。”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林砚秋看见苏蔓走出来,穿着她上周刚送的香奈儿套装,手里拎着的爱马仕包,是沈知尧在她生日时说“太贵了,以后再买”的那一款。苏蔓走到沈知尧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指甲上的红色甲油和他钢笔上的红墨水一模一样。
“砚秋姐,”苏蔓的声音甜得发腻,“其实我和知尧在一起半年了,上次你出差,他陪我去挑的这款包。”她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镯,“还有这个,是你爸公司的镇店之宝吧?知尧说放在库房可惜,就送给我了。”
林砚秋的目光落在苏蔓的手镯上,那是母亲去世时留下的遗物,父亲一直锁在保险柜里,说要等她结婚时当嫁妆。现在那只翡翠手镯在苏蔓手腕上泛着绿光,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
监护仪的嘶鸣声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林砚秋看着玻璃窗里盖着白布的父亲,又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突然觉得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她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垃圾桶,发出刺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