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室,是沈墨言唯一的堡垒。
他正戴着特制的白色棉质手套,处理一页《永乐大典》的残卷。
指尖隔着布料轻触泛黄脆化的纸页,信息流便无声地涌入他的脑海。
并非图像或声音,而是纯粹的数据与逻辑结构。
他读出了这页纸的纤维成分来自嘉靖年间的某种树皮,制浆时加入了少量的黄柏汁液以防虫蛀;
他读出了抄写者的笔锋习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推测其书写时可能患有轻微的神经性疾病;
他甚至能通过墨色的浓淡和磨损痕迹,构建出这页书在过去几百年间被翻阅、存放乃至受潮的大致历史模型。
现实世界于沈墨言,是一片无法直接理解的混沌。
人们的面部表情。
语调的微妙变化。
肢体语言中蕴含的潜台词。
这些对他人而言习以为常的交流,对他却是无法解析的密码。
他天生如此。
只能通过“阅读”来认知世界。
书籍,文字乃至任何承载信息的物品,都是他通往理解的唯一桥梁。
而瞬息万变的情感与现实,却是他的禁地。
“墨言”图书馆长老周推门进来,声音放得很轻“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老周是少数能理解他处境的人之一。
他像一个耐心的管理员,守护着沈墨言这座由文本构建的孤岛。
沈墨言没有抬头,他的注意力还在那页残卷上,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
“警方遇到一个案子,”老周将一份文件夹放在工作台干净的角落。
“很棘手。现场留下了一些文字性的东西,他们看不懂,觉得可能涉及到某些专业领域。”
“谋杀,”沈墨言平静地重复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个陌生的外语词汇,“该行为在《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有明确定义。但它的情感动机以及实施过程中的非逻辑性,不在我的理解范畴。我无法提供帮助。”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如同他处理信息的方式。
老周叹了口气,没有强求,只是指了指文件夹。
“资料我放这里了。他们说,现场像是一页被暴力撕毁的哲学论文。或许,它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被‘阅读’的文本。”
说完,老周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修复室里重归寂静。
沈墨言完成了对残卷的初步清洁,将工具逐一归位。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没有任何图案和文字的陶瓷杯上,里面是他一小时前泡的茶,此刻已经凉透。
他端起来,却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陶瓷冰凉光滑的触感,这能帮助他隔绝无关的感官干扰。
他的视线,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文件夹。
“一页被暴力撕毁的哲学论文……” 老周的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在他由逻辑构筑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微澜。
陈静站在林教授的书房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源于现场的极度不协调感。
房间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书房,四壁皆书,从地板直抵天花板,分门别类,井然有序。
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临窗而放,上面摊开着书籍和稿纸。
死者林教授,一位享誉盛名的哲学学者,就伏在书桌上,像是工作到深夜不慎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