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只要我还没死，他就得活着。”
那语气，与其说是在命令别人，不如说，是在哀求命运。
我飘在玻璃的另一侧，与他遥遥相望。我看到他眼中的红血丝，和他倒映在我这具躯壳上的、孤独的影子。
我突然明白了。
他不是在自掘坟墓。
他是在用他自己，为我陪葬。
6
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顾迟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瓶度数极高的威士忌，一个人坐在我的床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
他喝得很快，很猛，像是要把自己彻底灌醉，好逃离这个清醒而痛苦的世界。
很快，他的眼神就开始涣散，那张永远紧绷的脸，也终于露出了一丝脆弱。
他握住我那只没有输液的手，那只手上，还残留着车祸时留下的疤痕。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浓烈的酒气，烫得我的魂魄都跟着颤抖。
“为什么不躲呢？你不是很聪明吗……”他低声说，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早就提醒过你，让你小心林子墨，你为什么不信……”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我想起来了。车祸前的一个星期，我收到过一封匿名邮件，邮件里只有一句话：“小心你身边的人。”我当时以为是顾迟宴的又一次挑衅，想动摇我和家人的关系，所以看也没看就删了。
原来，那封邮件，是他发的。
“我有什么资格让你信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眼眶却红了，“我就是个混蛋。我把你推得那么远，用最烂的方式，把你留在我的视线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你知道吗？那年，我们两家闹掰，我爸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去找你。我从窗户爬出去，跑了十几里路，跑到你家门口，却看到你和你那个新朋友，笑得那么开心……”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你好了。我爸说得对，我们是敌人。我如果对你好，只会害了你，我们两家那些豺狼虎豹，会把你生吞活剥了。”
“所以，我就想，当个敌人也挺好。只要我变得比所有人都强，强到能成为你唯一的对手，那你所有的注意力，就都会在我身上。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成长，看着你发光。”
“我抢你的项目，是为了逼你做得更好。我打压你的公司，是为了让你更快地摆脱那些家族的蛀虫。我每一次把你逼到绝境，都给你留好了后路……”
“我以为……我以为这样，就能护你一辈子周全了。”
“可我还是……还是把你弄丢了。”
他再也说不下去，将脸深深地埋在我的手心，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撕碎了整个寂静的雨夜。
我飘在床头，看着这个我恨了半辈子的男人，为我哭得像个孩子。
原来，那些我所经历的商业战争，那些让我恨之入骨的打压，背后藏着的，竟然是这样一种卑微而绝望的深情。
他不是我的敌人。
他是我唯一的，沉默的，也是最忠诚的，白月光。
而我，却在他最盛大的爱意里，将他，凌迟了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