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看着那些遗物，过去的一幕幕，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用“恨意”筑起的堤坝。
我记得了。我记得他会在我被大孩子欺负时，默不作声地挡在我身前。我记得他会把他妈妈偷偷给他买的巧克力，分给我一大半。我记得在我发高烧说胡话，喊着想吃城西那家糖炒栗子时，他冒着大雨跑出去，回来时浑身湿透，手里却紧紧攥着那包还温热的栗子。
可我又是怎么对他的呢？
在家族的仇恨教育下，我将他所有的好，都定义为“别有用心”。我把他当做最大的敌人，在商场上用尽手段，在言语上极尽刻薄。我甚至在一次酒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红酒泼在了他的脸上。
我对他，何其残忍。
而他，却将我所有的伤害，都默不作声地照单全收，然后，再将我童年的一点点好，珍藏至今。
顾迟宴，你才是个傻瓜。
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5
为了给那个死去的杀手背后的人收尾，也为了筹集更多的资金来维持我的生命和支撑他那近乎疯狂的调查，顾迟宴开始变卖他名下的资产。
他先是卖掉了几处不记名的房产，然后是股票、基金，最后，他甚至开始出售顾氏集团的股份。
这个消息，在商界引起了轩日大波。
所有人都说，顾迟宴疯了。他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死对头，竟然要亲手毁掉自己一手建立的商业帝国。他的叔伯长辈们轮番上阵，堵在他的办公室，痛心疾首地劝他回头是岸。
“迟宴！你为了一个外人，值得吗？”
“那小子活着的时候跟你斗了半辈子，现在死了，你还要为他搭上整个顾家？”
“你醒醒吧！你这是在自掘坟墓！”
顾迟宴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些所谓的“劝告”。他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
“说完了吗？”他等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才缓缓开口，“说完了就出去。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
他一个人，对抗着整个家族。
我作为鬼魂，第一次走出了那间卧室。我的魂魄，似乎被某种力量，牢牢地禁锢在了他的身边。他去哪，我就跟到哪。于是，我得以亲眼目睹，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那条孤立无援的深渊之路。
他不再回家，就睡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三餐不定，胃药成了一日三餐。他像一台不知道疲倦的机器，白天处理公司那些因为股份变动而产生的烂摊子，晚上就对着一堆堆的资料，寻找林子墨的破绽。
他瘦得更快了，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燃烧的鬼火，支撑着他早已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去应酬，看着他被那些曾经的合作伙伴冷眼相待，看着他一个人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捂着胃，痛得蜷缩在沙发上。
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无法为他倒一杯热水，无法提醒他按时吃饭，甚至无法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对他说一句“别这样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了我这个“死人”，一步一步地，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一个偏执的疯子。
有一次，他去医院看望我。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他看着我那些被仪器连接的身体，站了很久。他的助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他：“顾总，我们回去吧，医生说……情况不是很乐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