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入宫十年,还是个才人。
大周后宫九品,才人位列第七,恰如我这十年光景——不上不下,不温不火。与我同批入宫的,得宠的早已封嫔封妃,不得宠的也大多有了子嗣傍身。唯独我,沈知知,像是被陛下和命运一同遗忘了。
“才人,李贵妃……被废了。”
贴身宫女锦书从外头急匆匆进来,带来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时,我正在窗下绣一方帕子。针尖猝然刺入指腹,渗出一粒血珠,染红了帕子上将成未成的梨花。
“怎么回事?”我压低声音。
锦书凑近,气息未稳:“说是谋害皇嗣,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证据确凿。陛下震怒,已下旨废为庶人,即日逐出宫去。”
我手中的绣绷滑落在地。李贵妃,李晚月,那个宠冠后宫十年,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的女人,就这么倒了?
“那……五皇子呢?”我忽然想起那个孩子。
“陛下旨意,五皇子仍居重华宫,但撤去所有伺候的人。”锦书声音更低,“各宫主子都已经往重华宫去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李贵妃得势时嚣张跋扈,得罪的人不少。如今墙倒众人推,那些曾受她折辱的妃嫔,自然要去她儿子身上出口恶气。
而我,沈知知,正是曾被李贵妃折辱得最狠的人之一。
十年前,我因一曲《梨花落》初得圣心,却被李贵妃当众羞辱“婢子贱技,也敢献媚”,彻底断了我承宠的可能。那日后,陛下再未召见过我。
“才人,咱们……要去吗?”锦书小心翼翼地问。
我望向镜中的自己——十年宫闱生活,并未在我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因我从未得到过恩宠,自然也未曾经历得欢与失宠的煎熬。可我知道,若不去,明日宫中便会流传沈才人对陛下旨意不满,对罪妇李晚月仍有怜悯。
在这深宫,一步错,便是万丈深渊。
“去。”我听见自己说,“带上那盒桂花糕。”
锦书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微微发白:“才人,那盒已经馊了……”
“正好。”我起身,理了理素净的衣襟。
重华宫已聚了不少人。平日冷清的宫殿,此刻热闹得像市集。五皇子周熠跪在正殿中央,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他今年刚满八岁,眉眼像极了他母亲,精致得如同玉琢。此刻,他紧抿着唇,一双黑眸静静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人群,没有哭闹,没有求饶。
我站在人群外围,看着其他妃嫔如何“教导”这个孩子。王昭容让宫女端来一盆水,说是五皇子衣衫不洁,污了宫廷,命他亲手擦拭殿中地砖。赵婕妤则让他背诵《孝经》,错一字便是一戒尺。
五皇子始终沉默,按着要求做一切,不反抗,不辩解。
“才人沈氏到——”内侍通报。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我端着那盒桂花糕,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央的孩子。我能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五皇子,”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冷硬,“这是你母亲最爱吃的桂花糕。吃了吧,全当为你母亲祈福。”
锦书打开食盒,一股淡淡的馊味飘出。周围有人掩鼻,有人窃笑。
五皇子的目光落在那盒颜色已经发暗的糕点上,久久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