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匹纸马,还是那个墨圈。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只眼睛里随着光线微微转动,里面竟然有流光在闪。
它活了。
它在看我。
不,它在看着那个老板。
“啪嗒。”
一声轻响。
是老板手里的竹篾掉在了地上。
他死死盯着那匹纸马的眼睛,嘴巴半张着,那张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是惊恐。
他看我,再看看马,来来回回。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我身上。
过了很久。
他捡起地上的竹篾,声音沙哑。
“后面有个仓库,堆纸人的。”
“你住那。”
“活,我给你。”
“能做多少,就换你多少顿饭。”
2 纸马点睛
仓库里的日子,没有白天黑夜。
只有我和一屋子没有灵魂的纸人。
我为老板的“客人”制作往生蝶,一只又一只。
它们很美,翅膀上缠绕着生者的眼泪和不舍。
我用这个,换来一碗不至于饿死的饭。
但我听得到外面的声音。
戚老板偶尔会带回一张报纸,上面的油墨味,混着纸钱的灰味,钻进我的鼻子。
章琴。
我的好小姑。
她上了报纸,笑得一脸慈悲。
她说,要让“棠家缠花”这门非遗,走进寻常百姓家。
说得真好听。
她所谓的“走进”,就是用最廉价的化学纤维,在机器上喷印出粗糙的纹样,做成一根根红绳。
一块钱三根。
在寺庙门口,在旅游景点,到处都是。
“棠家”两个字,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可以被随意践踏、批量生产的商标。
戚老板把报纸扔给我,叹了口气。
“你小姑,在掘你们家的祖坟。”
我没说话。
我只是看着报纸上她那张伪善的脸。
她在屠杀。
用廉价和傲慢,屠杀我们祖祖辈辈守护的东西。
她说我抱着规矩饿死是活该。
我笑了。
在这堆死人纸偶中间,我笑出了声。
好。
真好。
你想玩“神圣”是吗?
你想用钱来衡量神佛是吗?
我陪你玩。
我用做“往生蝶”换来的所有钱,去了花鸟市场。
我没买别的。
只买了一种东西。
金龟子。
活的。
它们背上的鞘翅,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那点光,比章琴买通的寺庙里,所有菩萨身上的假金漆都真。
我把它们带回了仓库。
在那群纸人的注视下,我打开了奶奶留下的那个真正的丝线盒。
这些丝线,和普通的线不一样。
有的捻度紧,有的粗细不均。
它们是密码,是奶奶留给我的天书。
我屏住呼吸,用镊子夹住一只金龟子,固定在木块上。
它在我指下挣扎。
我不能动。
我的心跳和呼吸,都要和它分开。
我抽出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金线。
这是奶奶的“天光丝”。
我开始在它小小的、光洁的背甲上缠绕。
那是一个佛。
一个盘腿而坐,低眉敛目的佛。
我的指尖,就是神佛的画笔。
我的呼吸,就是神佛的道场。
整整三天。
我做出了九只。
九只背负着神佛的“缠花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