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动过?”他问。

“说是‘校正’,上头的票子。”槐叔抓抓头,露出一点不好意思,“我以为他们懂。你看我是个老糊涂,夜里白天老对不齐,我就照着票子干。”他顿了顿,低声,“可是,有一回我看见他们拿着一张图,画的不是我们这边的航道,是从南往北的一条红线。”

“什么时候?”

“就在那回广播前头。”槐叔的眼睛在屋里绕了一圈,停在窗外的海上,“雾大。”

沈槐合上本。方位盘像一个巨大的罗盘,接着海风一点点抖。那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灯如果不指北,很多人会迷路,而“迷路”这件事,是可以被安排、被定价的。

他把本塞进袖子里:“借用两天,回头还你。”槐叔点头,靠回椅子,帽子再扣下去一半。风从窗缝把一页纸翻开,又放平。

商社的会客室里,地板擦得能照见灯影。墙上挂着一幅“航路主导图”,红笔把一条新航道沿岸重描,像是在海面上划了一道看不见的破口。木下请沈槐喝茶,茶用的是极薄的瓷,杯沿薄到像一片风。

“沈先生,”他笑,眼角的纹深得恰到好处,“海上的话语权,很重要。民心和航标,都是谁说谁对。我们商社愿意出资,把‘未来警报’做成常态服务,救民于水火。”

“谁来做那只喉咙?”沈槐问。

“当然是最专业、最可靠的团队。”木下把瓷杯轻轻放下,“比如——有海关背书的译电员。您若愿意出山,‘救星’这个词,不寒碜。”

沈槐笑了一下:“我只会抄频,不会做神。”

“神不过是一套看得见的设备,和一纸看不见的授权。”木下不疾不徐,“我们会提供设备;授权,也不是难事。”

“授权的背后是什么?”沈槐的眼睛沉下去。

“航路主导。”木下的笑意不变,像绸子上的光泽,“这条海,迟早要改向的。潮流如此,商路亦然。谁先告诉渔民风暴在哪里,渔民的心就往哪里靠。不要害怕权力,权力就像风——你用它,或者被它吹走。”

“权力不像风,”沈槐站起来,“风不记账。”

木下没起身,手指在杯口上轻轻敲了两下,像给一句尚未出口的话做标点。他目送沈槐走到门口,才慢慢说:“海不记账,人记。沈先生,想清楚。”

门关上的时候,杯口的声波还在屋里回荡,悄无声息地附着在那幅“航路主导图”的红线边上。

夜雨薄,打在玻璃上像有人用细毛笔一笔笔勾。葛丽特把蜡烛拨正,烛影在墙上晃,照亮了桌上摊开的纸带和她手边那只铁信箱。她给沈槐看一封折角的信,是她丈夫的旧信:“夜里信号会跳得很远,像海潮回头。要谨慎地使用它。”

“木下来过两回,”她说,“说可以把旧台的设备整修起来,把‘救生’做成例行。我一开始答应,想着可以多救几条命,算是给……给他积阴德。”她的声音发紧,“直到我在会客室看见那幅图。‘救人’若用来换航道,就是坏。”

“所以你转向了。”沈槐说。

“所以我转向了。”她把一卷纸带重新塞回铁箱,像把一段心思关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耦合图、旧台的回路、哪一段能插入、哪一段绝对不能碰——你写,我翻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