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晚灯之下的日常

初秋的风已经带了凉意,傍晚刚下过一阵小雨,老城区的柏油路还泛着湿光。晚上九点,晨光社区医院大部分诊室的灯都灭了,只有一楼东侧的急诊窗口还亮着——那是盏老式的白炽灯,灯罩边缘积了点灰,却把暖黄的光稳稳地洒在窗口前的水泥地上,像给晚归的人留了块落脚的暖地。

周志国坐在窗口里,正低头给张大爷测血压。水银柱在袖带里慢慢上升,张大爷的胳膊上还留着早年在工厂干活时烫的疤,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这周怎么样?夜里还犯心绞痛吗?”周志国的声音不高,带着点沙哑——他下午刚给二十多个孩子接种疫苗,说话多了嗓子发紧。

“好多了!”张大爷凑过来,声音压得低却透着劲儿,“就是前天晚上起夜,心里又有点慌,摸出你给的硝酸甘油含了片,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说着往窗外瞥了眼,“要不是你这窗口开着,我哪敢大半夜麻烦孩子?他们在郊区住,过来得一个多小时,我这老骨头,等不起。”

周志国没接话,只是把血压计的袖带慢慢解开,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个本子。那是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褪色的蓝色,边角被磨得发毛,页边还夹着几根干枯的菊花——去年张大爷自己种的,说泡着喝能败火,硬塞给了他。周志国翻开本子,找到写着“张守义”的那页,笔尖顿了顿,补充道:“9月12日,血压135/85,夜间偶发心悸,硝酸甘油有效,建议周三来做心电图。”

字是楷体,一笔一画写得规整,像他给病人开药时的剂量,半分都不含糊。这本“患者需求本”他记了八年,从第一页的“李桂兰(68岁):糖尿病,每天早上来测血糖”,到最新一页的“王浩(22岁):外卖员,经常晚上来处理擦伤”,记满了晨光社区街坊的零碎需求,锁在诊室最下层的抽屉里,钥匙串在他的老花镜挂绳上。

“您泡点菊花茶喝,”周志国把本子锁回去,从桌角的保温杯里倒了杯温水递出去,“您咽炎老犯,别总喝凉的。”杯子是医院发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的“健康卫士”四个字掉了一半漆,张大爷接过去,手指摩挲着杯沿笑:“还是你心细。我家老婆子总说,你这医生比亲儿子还贴心。”

正说着,窗口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蓝色外卖服的小伙子急急忙忙跑过来,左胳膊上蹭破了一大块皮,渗着血珠。“周医生,麻烦给我消消毒!”小伙子喘着气,手机还攥在手里,屏幕上跳着“还有10分钟超时”的提示,“刚才送单摔了一跤,怕感染,又不敢去大医院——绕到市中心得半小时,这单要超时扣钱了。”

周志国赶紧拿出碘伏和纱布,小伙子把胳膊伸进窗口,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看手机。“您别催自己,”周志国一边轻轻擦着伤口,一边说,“我这儿有创可贴,您贴厚点,别沾水,明天再来换次药。”他又从抽屉里摸出包消毒湿巾,塞给小伙子:“手上也擦擦,刚才扶车的时候沾了泥。”

小伙子连声道谢,往窗口递了十块钱,周志国摆手:“这点活儿不用给钱,你快送单去吧。”小伙子没再坚持,跨上电动车时还回头喊:“周医生,明天我给您带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