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紧闭的门
门在她身后摔上的声音,像一块厚重的湿布拍打在心脏上,沉闷,窒息。那声巨响之后,世界并没有立刻恢复喧嚣,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寂静。林晚拎着那个半旧的帆布行李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呆呆地站在楼道里。
妈妈最后那句话,仿佛还带着门板震动的余波,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你三十岁了,连自己都养不活,找你爸去吧!”
三十岁。养不活自己。找你爸。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楼道里的穿堂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灰尘和零碎的垃圾,带着一股陈腐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对面邻居门上那个鲜红的“福”字,经历风吹日晒,已经褪成了粉白色,一角翘起,在风里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哗啦”声。
她应该立刻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但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水泥地的凉意透过薄薄的鞋底,一丝丝渗入脚心,蔓延至全身。这场景,何其熟悉。仿佛在过去十年的岁月里,她总在不同城市的不同楼道里,上演着类似的,被驱逐、被放弃的戏码。
最终,她挪动了脚步。楼梯台阶又陡又窄,一级,又一级,仿佛永远也走不完。每一步,都踩在过往破碎的记忆碎片上。
……
父亲家住在城北的老旧小区。红砖墙面被岁月和雨水侵蚀出大片大片的深色污渍,爬山虎枯死的藤蔓纠缠其上,像一张巨大的、绝望的网。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空气里弥漫着饭菜、油烟和某种老年人特有的、略带酸腐的气息。
她站在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深绿色铁门前,犹豫了很久,才抬手敲门。指节叩在冰冷的铁皮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然后是锁舌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条缝,奶奶那张布满皱纹、嘴角习惯性下撇的脸出现在门后。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看到她,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只是那眼神里,连一丝微澜都没有,平静得近乎冷酷。
她的视线上下扫了一眼林晚手里那个瘪塌的行李包,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侧身让开一条缝隙。
林晚挤进门,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老式座钟在墙角发出沉重而规律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敲打在她的心坎上。家里的陈设几乎和她记忆中没有差别,只是更旧,更暗,更多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暮气。沙发上铺着洗得发白的旧毛巾被,茶几上放着几个印着夸张广告的塑料杯子,地面是暗红色的老式地砖,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得失去了光泽。
“住那边。”奶奶干瘦的手指指向靠近阳台的一个小房间,声音沙哑,没有任何温度。
那是间堆放杂物的客房,平时很少有人进去。林晚默默地走过去,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樟脑丸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里只有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上面铺着一层薄薄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褥子,一个缺了角的床头柜,以及几个摞在一起的、落满灰尘的纸箱。窗户玻璃脏乎乎的,透进来的光线也显得灰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