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她浑身发冷,可她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叫嚣。
不对。
太子哥哥不会这样。
那句“不愿见你”,绝不是他的意思。
皇后本就不喜欢她,周幼仪更是恨不得将她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扯下来,自己上去坐。
她们怎会不借机打压她?
她不能认命。
她要见他。哪怕只是一眼。
若真是他亲口拒她,她才信。
谢知晚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死死盯着那扇朱红宫门。
脑海忽然浮现几年前的春日。
那时她随大哥进宫赴宴,迷了路,误闯入东宫的花园。
她急得快哭出来,却撞上了正骑马的萧承衍。
少年神色冷淡,却还是伸手指给她看。
“那边的小门,可以出去。”
小门。
她心头一颤。
她记得。
她立刻转身,绕过东宫正门,在曲折宫墙间快步疾行。
月色清冷,照得砖影斑驳。
果然,在一处偏僻角落,她看到了那扇几乎隐没在阴影里的小门。
门边只有一个小太监守着。
夜色浓重,谢知晚发髻散乱,衣衫被露水与血污沾染,狼狈不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屏息走近,太监忽然抬头,眼神一怔,脱口而出:“谢四娘子?”
是宫里常随侍的福喜公公,年岁不大,过去她来东宫时,常给她指路,她也给太子送点心时,也时常给他备一份。
谢知晚心口一酸,声音哽咽破碎:“福喜公公,求您!让我见见殿下!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只见一面,问一句话就好!求您了!”
她说着,慌忙摘下头上仅存的几支发簪、耳坠,甚至将腕上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也褪下,双手捧到小太监面前。
这些首饰价值不菲,足以让一个宫人后半生无忧。
福喜公公看着眼前贵女如此卑微乞求的模样,又看看她手中那些珠翠,叹了口气,并未去接。
他迟疑地望了望太子寝殿的方向,又看了看眼前泪眼朦胧的姑娘,终究是心软了。
他快速将东西推回给她,低声道:“娘子快起来,折煞奴才了……唉,您……您从这边快走,拐过弯廊下无人,动作轻些……只当奴才没看见……”
谢知晚眼眶泛红,深深一揖,起身便朝着福喜公公指引的方向疾步而去。
她屏住呼吸,借着记忆,避开廊下的侍从与巡察。
一路心跳如擂,汗湿了掌心。
终于,她抵达内殿。
萧承衍不喜入睡时有人近身伺候,寝殿周围通常守卫会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外。
这倒给了谢知晚可乘之机。
她找到一扇未完全关严的窗,用尽最后力气,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殿内温暖,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而非她想象中的血腥味或药味。
她脚步一顿,怔怔望去——
少年人高坐案前,眉目沉冷,正一笔一划在折子上批阅。
月光自高窗泻下,照亮他清隽如玉的侧颜,神色冷静淡漠,哪有半点伤势的样子?
谢知晚心头“轰”的一声,几乎无法呼吸。
他没事……他根本没有遇刺!至少,绝无大碍!
她拼命忍住颤抖,悄然隐在帷幕后。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或许是她方才翻窗的动静终究泄露了一丝痕迹。
案后的男人倏然抬眸,仿佛早已察觉。
“出来。”
低沉冷厉的嗓音划破寂静。
谢知晚被这冰冷的语气刺得浑身一颤,指尖死死攥住衣角。她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颤抖着迈出一步。
她的身影落入烛火照不亮的暗影之中,只能看到衣摆的一角。
少年眸光冷厉,却并未抬眼细看。
他甚至懒得起身,只将手中奏折随意扔在案上,身体向后靠向椅背,姿态疏离而倨傲。
“潜入孤的寝殿,你嫌命长吗?”
冷漠的嗓音,没有半点波澜。
谢知晚心口一窒,眼前一阵眩晕。
如此语气……
原来……不是皇后托词,不是周幼仪的讥讽。
是他自己。
是他,不愿见她。
也是他要取消婚约。
谢知晚唇瓣颤抖,心口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所有的不甘、质问、委屈,全都哽在喉咙里,在他冰冷嫌恶的目光下,一个字也吐不出。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从最初的担忧、急切,一点点变为震惊、绝望,最后只剩一片死寂的灰败。
她甚至庆幸,庆幸他嫌恶到不愿看她一眼,因而未能目睹她此刻破碎狼狈的模样。
萧承衍显然没了耐心,更无意与她多言。
他漠然移开视线,对着空无一人的殿内冷声吩咐:“来人。”
暗影一闪,一名黑衣人自柱后掠出,单膝跪下,抱拳应声:“属下在。”
“夜凌,把她带下去。”
短短数语,不带丝毫犹豫。
黑衣人抬头,目光一怔,显然没料到竟是谢知晚,脸色骤然一变,露出极大的惊愕与为难。
“殿下……”他迟疑地低声唤道,声音低哑。
萧承衍眸光一冷,锋利如刀。
“要孤说第二遍?”
夜凌心头一紧,不敢再犹豫。
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隐在暗处的谢知晚,低声道了一句:“四娘子,得罪了。”随即伸手扣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谢知晚眼神逐渐黯淡,没有挣扎,仿佛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原来,她苦苦追逐了这么多年的少年,根本从未回望过她。
她被夜凌带着,踉跄地走向殿外,自始至终,那案后的少年未曾向她投来一眼。
殿外夜风凛冽,吹得谢知晚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冷意却远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
一道宫女提灯的光亮在廊尽头亮起。
珠帘轻曳,华服雍容的妇人缓缓而来。
是皇后。
凤眸微垂,扫过谢知晚散乱的鬓发、染血的掌心以及苍白如纸的脸颊。她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了然和冰冷的淡漠。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竟真让你寻法子闯了进来。”皇后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不该再有妄念。”
“你谢家的女儿,当有些骨气,莫要再做此等自取其辱、徒惹笑柄之事。”
谢知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倔强地站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伤口,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皇后最后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少女,仿佛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转身便带着宫人离去,衣袂曳地,无声无息。
“放了她,逐出东宫。从此以后,无诏不得再入。”
“是。”夜凌低头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