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娘子,请吧。”
这一次,他只是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像是押送,又像是无声的护送,直至东宫侧门。
宫门沉重地打开,又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彻底隔绝了内里的一切。
谢知晚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四娘!”
早已在外焦急等候多时的谢彻快步迎上来,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妹妹。
借着门口悬挂的风灯,他看清了谢知晚的模样——发髻散乱,衣衫染血,手心带伤,脸色白得吓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空洞。
“四娘!怎会弄成这副模样?”谢彻又惊又怒,“太子殿下他……他如何了?伤势可严重?”
谢知晚缓缓抬起头,眼神没有焦点地落在谢彻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认出了他是谁。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沙哑,却尽量平稳:“太子……无事。”
谢知晚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重复道:“二哥,我们回家。”
谢彻心中疑窦丛生,但见妹妹状态极差,不忍再逼问,只得先扶她上马车,匆匆赶回谢府。
——
谢府。
府内虽依旧张灯结彩,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不安之中。
下人们虽还在忙碌,脸上却不见了之前的喜庆,反而带着惶惑。
谢彻刚扶着谢知晚踏入前厅,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谢夫人便迎了上来,见到女儿的模样,顿时泪如雨下:“我的晚儿!这是怎么了?!”
坐在主位上的谢父——礼部侍郎谢明远,却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声音沉重地打断了夫人的哭诉:“哭什么哭!”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重重叹气:“今日午后,为父因春闱考题泄密之失,被御史参奏,陛下震怒!已下旨斥责,贬我为徐州别驾,即日启程,不得延误!明日……明日就必须离京!”
谢彻闻言大惊失色:“父亲!怎会如此突然?春闱考题之事不是早有定论,为何此刻突然……”
他猛地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
官场沉浮,哪有那么多巧合?
谢明远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不必多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幸得陛下开恩,未曾累及家眷,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他看向谢彻和谢知晚,带着一丝残存的侥幸,“幸好,幸好还来得及!太子无事,明日大婚照常,只要四娘顺利嫁入东宫,有了这层姻亲关系,或许陛下看在太子面上,日后还有转圜之……”
“不会有大婚了。”
一个平静得近乎死寂的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谢明远的话。
厅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开口的谢知晚身上。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一片麻木的苍白。
她看着父亲,看着母亲,看着二哥,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明日,不会有大婚了。”
“太子亲口所言,婚约已废。”
“他不想再见我。”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谢明远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谢夫人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泪水无声滑落。
谢彻猛地看向妹妹,终于明白她为何是那般模样从东宫出来。
厅内那满目的红绸喜字,此刻看来,无比刺眼,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笑话。
红烛高烧,却照不亮谢家骤然倾塌的未来。
——
谢府一夜未眠。
天色未明,府内灯火通明,却不再是喜庆的红,而是惨淡的白。
下人们沉默而迅速地拆下那些刺眼的红绸喜字,换上素净的布幔,打包行装。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悲凉和仓促。
谢知晚换下那身染血的狼狈衣裙,穿上一件半旧不新的浅青色襦裙,未施粉黛,长发简单挽起。
她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听着府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寂静。
没有喜乐。
没有喧闹。
没有迎亲仪仗该有的任何动静。
东宫方向,死一般的沉寂。
这本该是她凤冠霞帔,锣鼓喧天出嫁的时刻。
母亲红着眼眶走过来,将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声音哽咽:“晚儿,马车备好了,我们……该走了。”
谢知晚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致的瓷娃娃,只是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灰败,泄露了她曾经历过的毁灭。
谢府大门缓缓打开。
几辆灰扑扑的马车停在门前,与昔日门庭若市的景象形成惨烈对比。
一夜之间,流言像长了翅膀般,席卷整个上京。
本来还有人存疑——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在大婚前夜退婚?可今日,东宫没有张灯结彩,没有迎亲仪仗,钟鼓丝竹一声未响。
整个京城这才恍然大悟:传言非虚。
谢家四娘子,在大婚前夕被退了婚。
更有好事之徒添油加醋,把谢家一并拖下水:御史参奏,陛下震怒,谢家人被贬出京,当日启程。
一时间,酒肆茶坊,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议论。
窃窃私语声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蝇,无孔不入。
谢知晚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车窗帘幕低垂,却隔绝不了那些刻意拔高、或是压抑不住兴奋的议论声,一字一句,清晰地钻入耳中。
“我就说嘛,谢家算什么高门大户,不过是靠着女儿攀高枝罢了,如今摔下来了吧?”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她还有脸听不见?若不是她死缠烂打追着太子殿下几年,上京城谁认得她谢四娘子?如今被弃如敝履,真是活该!”
“听说啊,是太子殿下亲自开口悔的婚,连宫门都没让她进呢!”
“真的假的?那岂不是脸都丢尽了?”
“何止是丢脸!没听说吗?谢大人也被贬官了,今日就必须离京!这是彻底失了圣心啊!”
“怪不得……我就说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心里装的肯定是周家那位才貌双全的姑娘,怎么会真看上她?”
“就是,不过是殿下年少,一时被她缠得烦了,或许陛下下了旨才勉强应下,如今想明白了,自然不要她了。”
“如今好了,谢家被贬出京,谢四娘子也算一场痴心妄想落了空。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一场笑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