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谢知晚的心湖,在那瞬间的撞击后,却出乎意料地迅速平复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平静,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原来,再见到他,是这样的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心痛如绞,没有怨恨难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那双曾经盛满对他痴恋和羞怯的明眸,此刻只剩下一片疏离的、近乎淡漠的平静。
她甚至极其轻微地、礼貌地颔首示意,再次行礼:“太子殿下。”
声音轻淡,不卑不亢,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纠缠与耻辱。
这份过度的平静和彻底的漠视,像一盆冰水,猝不及防地浇在了萧承衍心头那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躁动之火上。
周幼仪死死盯着谢知晚,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看到了太子哥哥眼中那不同寻常的情绪,也看到了谢知晚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平静!
这贱人,定是在欲擒故纵!
“太子哥哥!”周幼仪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委屈和不满,用力晃了晃他的手臂,“您到底有没有听幼仪说话嘛!”
萧承衍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目光终于从谢知晚身上彻底收回,落回周幼仪脸上,眼神却比方才更加冰冷深沉,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你自己决定便可。”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周幼仪的缠绕中抽了出来。
谢知晚垂下眼帘,神色未起半点波澜,不再有片刻停留,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平稳地向店外走去。
裙裾微扬,带起一丝淡漠的清风。
周遭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再次嗡嗡响起,比之前更加露骨。
“瞧见没?就这么走了?”
“也对,当年闹得那样,换做谁都抬不起头来。”
“怕是没脸待了吧?”
“谢家四娘子怕是还不知收敛,又跑来同太子殿下碰面,真是自讨没趣。”
然而萧承衍的脚步,却在她转身的刹那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等等。”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是萧承衍。
“太子哥哥——”周幼仪怔住,伸手去拉,却只攥住了一片空荡的衣袖。
他竟然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完全无视了身旁瞬间脸色煞白的周幼仪,也浑然忘了自己太子的身份和此刻的场合。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那道即将消失的背影,心口那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开口阻拦。
谢知晚脚步一顿,纤薄的背脊似乎极轻微地僵了一下。
她缓缓转过身,日光恰好盈满她周身,将她的面容清晰地呈现在萧承衍眼前。
疏离冷艳,宛若姑射神人。
两年时光未曾减损她半分容色,反而洗去了最后一丝稚嫩,雕琢出惊心动魄的清冷之美。
鬓若刀裁,肤若凝雪,唇色浅淡,却自带一股冷艳孤华之气。仿佛山川初雪,瑶池月影,不染俗尘。
她眉目如远山横黛,唇角却淡漠如水,冷而不寡,疏而不虚,恍若一幅被尘封的清供画卷,乍然展开,惊鸿一瞥。
少女微微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追出来的太子,眼中只有一丝极淡的的疑惑:“殿下还有何吩咐?”
萧承衍呼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猛然松开,狂跳起来,眸光骤亮。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种近乎失态的探究:“这位娘子,是哪家人氏?可有婚配?”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周幼仪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指甲狠狠掐入手心,几乎要沁出血来。
周围的贵女和仆从们也全都惊呆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子殿下竟然当众询问一个曾被他自己悔婚的女子是哪家娘子?还可有婚配?!
这简直是荒谬!
谢知晚愣了愣,仿佛没料到他会这般开口。
可转瞬,她眸色清明,声音淡淡:“回殿下,家父工部侍郎谢明远。臣女行四,已有婚约在身。”
语气礼貌而疏远,像是隔开千山万水,不容靠近。
谢知晚话音一落,场中一瞬寂静,随即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在寂静的云锦阁内炸开。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嗤笑。
“婚约?她说什么?她竟说自己有婚约了?”
“笑话!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被太子殿下退过婚的女人,京中哪家高门还敢要?”
“怕是死要面子,随口胡诌的罢了。也难怪,当众被退过婚,脸面早已丢尽。”
“可不是吗?怕是随便扯个谎,想挽回点颜面吧?”
“啧啧,真是越描越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看她是魔怔了,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那个差点飞上枝头的谢四娘呢?”
这些议论声尖锐而刻薄,几乎要将谢知晚淹没。
然而,也只换来她神色淡淡,既不反驳,也不气恼,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那些恶意的揣测都与她无关,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羞愤或慌乱。
而萧承衍却恍若未闻。
他的耳边,唯有她那一句“已有婚约在身”。
短短六个字,却似重锤,轰然落入他心底,将胸腔搅得七零八碎。
她真的……已经有婚约了?
胸口一紧,呼吸都似要被剥夺,他的眸色骤然深暗,死死盯着她清冷的面庞,仿佛要将她嵌入心底。
“婚约?”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和……不悦,“与何人?”
他下意识地追问,甚至忽略了这个问题本身有多么不合时宜和逾越礼节。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否定。
人群最前方,周幼仪缓缓收紧了手中的帕子,眼底几乎要淌出嫉妒的火焰。
太子哥哥的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那分神、那心动、那几近失态的追问,全都落在了谢知晚身上!
偏偏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不能提醒太子哥哥,他眼前这个人,正是当年被他自己一纸退婚书弃之不顾的旧人。
“太子哥哥。”周幼仪强压下怒火,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快步上前,再次挽住萧承衍的手臂,巧妙地用身体隔断了他看向谢知晚的部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