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晚神色平静,微微颔首:“周二娘子。”
态度疏离而客气,仿佛只是在招呼一个不甚相熟的陌生人。
周幼仪最恨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上前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讥讽道:“怎么?谢四娘子还有闲情逸致来挑料子?还以为你经过两年前那场教训,该躲在府里没脸见人了呢。也是,脸皮若不厚,当初又怎会死缠着太子哥哥不放?”
若是从前,谢知晚早已面色惨白,羞愤难当。
但此刻,她只是抬眸,清凌凌的目光直视周幼仪,嘴角甚至含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笑意:“周二娘子似乎对两年前的事格外念念不忘。还活在两年前吗?人总该往前走的。”
她这般反应,倒显得周幼仪像个揪着旧事不放的跳梁小丑。
周幼仪脸色一沉,感觉受到了羞辱,正要再开口——
突然,店外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太子殿下驾到!”
侍卫开道,黑漆金纹的马车缓缓停在不远处,沉稳威仪,不怒自威。
人群顿时屏息,不敢大声议论。
周幼仪心头一喜,眸光一亮,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混合着惊喜与羞涩的笑容,她得意又挑衅地飞快瞥了谢知晚一眼。
就算你曾经差点成了太子妃又如何?如今能站在太子哥哥身边的人,是我周幼仪。
她连忙收敛了方才的盛气凌人,扭着纤细的腰肢,行礼之余刻意靠近马车。
“太子哥哥,您怎么来了?”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带着全然的熟稔和亲昵,“可是知道幼仪在此,特意来的?”
车帘微动,夜凌提帘,萧承衍负手而下。
玄衣广袖,容色冷峻。
两年光阴未曾削弱他的风采,反而令他愈发沉稳高华,仿佛连日光都为之失色。
周幼仪心中更是雀跃,正要上前半步,似欲与他比肩而立。
她试图伸手去牵萧承衍的衣袖,这是她这两年偶尔会被默许的小动作,是她炫耀的资本。
可萧承衍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眸色清冷,未见半点亲昵,语声平静:“周二娘子。”
这疏离的称呼,令周幼仪心口微滞。
可转瞬,她便恢复了笑意。
无妨,这两年来,能日日伴在太子身侧的人唯有她。
太子哥哥向来冷淡,可她知道,只要坚持,总有一日,她能替代谢知晚,真正成为东宫女主人。
当年谢知晚能凭死缠烂打做到的,她也一定能做到。
念及此处,她笑靥如花,正要再说些什么,萧承衍的视线却已从她身上移开。
他抬眸,越过周幼仪,看向人群后的女子。
只一眼,便骤然停住。
阳光从檐角倾洒,落在谢知晚素雅的衣袂上,她静静立在人群里,神色冷清从容,低着头,试图将自己隐于人群之中。
那一瞬,萧承衍心口似被什么骤然攫住,呼吸微窒。
两年来,他看遍东宫花木盛衰,朝堂风云变幻,从未有过此刻的失神。
周幼仪伸出的手落了个空,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自我安慰:太子哥哥在人前总是格外持重些。没关系,只要他眼里有她就好。
她顺势站到萧承衍身侧,做出陪伴的姿态,享受着四周投来的羡慕目光。
然而,她很快发现不对劲。
萧承衍并没有看她,他的目光像是被钉在了那个方向,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震动。
店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萧承衍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她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和鸦羽般浓密的发髻。
她穿着最简单的衣裙,站在华服锦绣的贵女中,本该毫不起眼,却偏偏像一颗投入他死寂心湖的石子,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承衍站在台阶之上,负手而立,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那一抹素影上。
周围人群屏息行礼,口中齐声:“参见太子殿下!”
萧承衍微微抬手,声音沉稳清朗:“平身。”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始终未曾收回,仿佛钉在了人群中的某一点。
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议论声窸窣响起。
“快看太子殿下……在看谁?”
“还能有谁,那个穿素衣的……”
“咦?那不是……谢家四娘子吗?她真的回京了?”
“啧,还真是她!这刚回京就撞上太子和周二娘子,可真够尴尬的。”
“谁说不是呢?瞧周二娘子那脸色……”
“殿下怎么一直看着她?难不成……”
“嘘!别瞎说!殿下怎么可能还对这种人有兴趣?当年可是殿下亲自悔的婚!”
“就是,门第低微,又被太子退了婚,失了清誉,如今回来怕是也难寻好亲事了……”
这些压低的、却又清晰可闻的议论,如同细针,密密麻麻地刺向谢知晚。
周幼仪听着这些对谢知晚的贬低,心中快意,但萧承衍那毫不掩饰的目光又让她如芒在背。
她绝不能允许谢知晚再吸引太子哥哥的注意!
谢知晚才是那个被彻底弃掉的笑柄,而自己才是如今陪在太子身边的得宠之人。
周幼仪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这一次更加大胆地挽住了萧承衍的手臂,声音娇嗲,试图将他的注意力完全拉回:“太子哥哥,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可是知道幼仪在此挑选赴宫宴的衣裳,特意来帮幼仪掌眼的?”
她半是撒娇半是炫耀,微微晃着他的手臂,做出小女儿情态,“您快帮我看看,是那匹云锦好,还是那匹杭罗更衬我?”
她仰着脸,眸光满是期盼,语气亲昵到几乎能酥化人心。
萧承衍被她这么一扯,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手臂上传来的触感和周幼仪过于甜腻的声音,让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丝烦躁,与他方才看到那素衣女子时产生的奇异悸动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目光却仍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方向。
那女子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目光,不偏不倚,撞入了萧承衍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当目光真正触及那人时,却还是忍不住心神震动。
两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那份天生的尊贵与冷峻淬炼得更加极致。
依旧是鹤骨松姿,霁月清风,立于众人之中,便有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的气场。
他仍是她记忆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少年,如玉而立,冷冽孤峻。
玄色蟒袍衬得他肤色冷白,下颌线条紧绷,唇瓣薄而色淡,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那双凤眸,依旧深邃如寒潭,只是此刻,那潭水中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翻涌着一种谢知晚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
谢知晚缓缓呼吸,指尖却微微蜷紧。
他竟还是她记忆里的模样,一丝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