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夜,华灯初上。
长街两侧张挂起大红灯笼,映得街市如白昼。
坊间百姓奔走传唱,人人谈笑间,口中所提的皆是同一件喜事——明日,东宫大婚。
太子萧承衍,金相玉振,储君之尊。
而那位有幸披凤冠、执手拜堂的,正是谢府四娘,谢知晚。
谢府中亦是张灯结彩。
珠帘锦幕,彩绸从檐角垂落,廊檐下高挂红绸,喜字满贴。
丫鬟婆子忙得脚不沾地,却个个面带笑容。
所有人都知道,这桩婚事一成,谢府与东宫再无隔阂,谢四娘更是一步登天。
闺房内,纱帐轻垂,灯火摇曳。
谢知晚静坐在妆案前,案几上放着尚未合上的凤冠霞帔。
金丝织成的凤羽精致华美,宝石点缀其上,光彩熠熠。
她伸出手,轻抚那冰凉却沉甸甸的凤冠,眼底溢出少女特有的羞怯与憧憬。
明日,她便要嫁入东宫,嫁给心心念念数年之久的太子,成为太子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唇角上扬,心口怦怦直跳,像是揣了一只小鹿。
自小以来,她从未如此期待过一个夜晚的流转。
记忆涌上心头。
几年前春日,她初见萧承衍时,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目清朗如玉。
那一眼,她心中便落下影子,从此再难抹去。
为了能站在萧承衍的身边,她不顾清誉,哪怕在众人讥笑下仍旧追随在他身后。
终于等到他求得赐婚圣旨,亲下聘礼。
那一日,谢知晚觉得所有的委屈与等待都得到了回应。
明日便是她命运翻转的一天。
“姑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歇息吧。”侍女轻声提醒。
谢知晚点了点头,却依旧坐着不动。
她抬眸望向窗外。
夜色正浓,星河垂落,万家灯火照亮京城。
一切都在诉说着圆满的未来。
却不想,天意似乎总是最会捉弄人的。
喜乐声尚未散尽,急切的马蹄声自远而近,打破了夜的安宁。
前院骤然传来慌乱呼喊——
“不好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遇刺!”
太子,遇刺!
谢知晚猛地起身,指尖僵在半空。
凤冠轰然坠地,发出沉闷声响,宝石滚落在地。
她顾不得拾起,裙摆一拂,急急奔出门去。
在院中遇上匆忙归家的二哥谢彻,被他拦下。
“二哥,太子哥哥如何了?”谢知晚声音发颤。
“殿下在回宫途中遭伏击,已被送回东宫救治,生死……未卜。”谢彻道。
轰的一声,谢知晚只觉眼前发白,几乎要跌倒。
她再顾不得其他,披上外裳,疾步而出。
“四娘!”谢彻的呼喊被她抛在脑后。
夜风刺骨,吹乱她的鬓发。
她一袭轻裳,裙角很快被霜露浸湿。
街市上方才的欢声笑语渐渐远去,只余她孤身一人,迎着呼啸夜风疾步而行。
心口怦怦直跳,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
承衍怎会有事?明日是大婚,他怎会舍下她?一定是虚惊,一定会平安……
可是,当她终于赶到东宫时,迎接她的,是冰冷的长戟。
一列禁军森然列阵,戟锋寒光逼人。
“娘子止步!”
谢知晚神色慌急,声音发颤:“谢家四娘谢知晚,求见太子殿下。”
禁军不为所动,冷声喝止:“吾等奉皇命,闲杂人等不得擅闯东宫!”
“我不是闲杂人等!”谢知晚几乎落泪,声嘶力竭,“我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让我进去,我要见太子。”
无人回应。
铁戟森冷,将她与那扇紧闭的宫门隔开。
她心急如焚,伸手去推,却被粗暴拦下,手心在锋刃上划破,鲜血渗出,滴落在青石地上。
夜风呜咽,吹灭了她最后的侥幸。
她却固执站在宫门之外。
一盏茶功夫过去,两盏、三盏……
夜风愈冷,她的指尖渐渐失去知觉。
终于,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皇后雍容而至,凤冠摇曳,衣袂曳地,眉眼间并无半点温情。
夜色中,她宛若一尊冷厉的神祇,睥睨着谢知晚。
“谢四娘。”皇后声音清冷,似寒冰刺骨,“走吧,不必再等。太子他,不会见你。太子的意思,明日大婚,你也不必来了。”
谢知晚全身一震,唇瓣发白。
“不……不会的……”她喃喃,摇头不止,“太子哥哥他如何了?可有碍?”
“你若识趣,便不要再来。太子与你,今日之后再无瓜葛。”皇后的眼神淡漠,转身欲走。
谢知晚浑身冰凉,耳边嗡嗡作响。
“再无瓜葛……不愿见我……”她哑声自语。
她不信,她要见他!她要亲口问他!
可禁军不容分说,猛然将她推开。
她踉跄倒地,掌心血迹与冰冷石砖相交。
她仍不死心,撑着伤手想要再冲上前,却见一列车马自东宫而出。
马蹄声清脆,车辇停在宫门前。
车帘轻启,一名少女缓步下车。
素色广袖,眉目娟丽,举止之间清贵天成。
禁军见她,纷纷低首行礼。
——是周幼仪。
自小伴在太子身侧的青梅。
谢知晚怔怔望着她,只觉胸口堵塞。
萧承衍遇刺,不愿见她,却愿意见周幼仪么?
周幼仪款步向前,脚步在谢知晚面前停下。
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与怜悯。
红唇微弯,语调温婉,却锋利如刀:“他既不想见你,你何必自取其辱?谢四娘,明日的大婚,你等不到了。”
说罢,回身上车。
谢知晚想说什么,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半个字。
风声呼啸,灯火摇曳。
她怔怔望着那扇门,夜风掠过,吹散她满眼泪光。
明明昨日,他还亲手执过她的手,允下明日的婚约;明明他们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为何转瞬之间,便成了陌路?
她倾尽心力,换来了这场大婚,到头来,竟是一场空吗?
她的世界在顷刻间坍塌。
凤冠霞帔还孤零零地留在闺房案上,等待明日的大婚。
可这一切,仿佛成了天大的笑话。
谢知晚缓缓低下头,双手紧紧攥住染血的掌心。
泪水滴落,却被她生生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