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正午,醉仙楼大堂人声鼎沸。

丝竹声、碰杯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忽然,门口风声一动,一位身着翠绿长裙的女子缓步而入,纤腰婀娜,头上轻纱半覆,遮住了大半张脸。

虽掩去容颜,却仍能看出她的娇俏模样。

她一进门,立刻引来不少目光。

女子神情冷厉,目光在大堂一一扫过,最后猛地锁定了靠窗一桌。

那里,正坐着一位着红衣的姑娘。

谢青黛,北谢三娘子。

她一袭大红广袖襦裙,袖口绣着细密的海棠暗纹,明艳耀眼,衬得肤若凝脂。三五随行的丫鬟相伴,更显出几分矜贵与张扬。

周幼仪心头的恨意顿时烧了起来。

就是她!就是谢青黛!若不是她昨日坏事,自己怎会在府里受尽笑话?

怒火一涌,她再顾不得形象,径直大步上前。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一挥手,狠狠将谢青黛面前那杯琥珀色的佳酿掀翻在地!

“啪嚓!”

白玉酒杯摔得粉碎,酒液四溅,不仅弄脏了地毯,更泼湿了谢青黛那身昂贵的红色罗裙下摆。

全堂宾客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朝这边看。

谢青黛正悠喝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一愣,待看清来人和自己狼藉的裙摆,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周幼仪!你发什么疯?你赔我裙子!”

周幼仪隔着面纱,眼睛因愤怒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谢青黛那身红衣,仿佛看到了昨日那个嚣张离去的红色背影,新仇旧恨瞬间爆炸,声音尖厉得几乎划破醉仙楼喧嚣的空气:

“我发疯?谢青黛!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昨日巷子里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她这话喊得又急又快,信息量巨大,却逻辑混乱,听得周围的人都懵了。

谢青黛更是被她这没头没脑、牵连甚广的指控弄得莫名其妙,火气直冲头顶。

“昨日什么事?什么巷子?周幼仪你把话说清楚!你自己不知在哪摔了个鼻青脸肿没脸见人,就跑来我这里撒泼毁我衣裳?我看你不仅是摔坏了脸,更是摔坏了脑子!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你才没脸见人!你才疯癫!”周幼仪最恨人提她脸上的伤,尤其是被当众揭短,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谢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惯会装腔作势,背后耍阴招!一个两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谢四娘那个被退婚的弃妇是!你也是!”

她越骂越凶,几乎是指着谢青黛的鼻子,将谢家贬得一文不值:“南谢北谢,一个比一个下作!南谢的谢知晚,不要脸地缠着太子,落得个被退婚的笑话!你北谢的谢青黛也好不到哪去!呵,什么百年清贵世家,当今宰相谢老爷子执掌朝堂?说到底,不也是仗着老祖宗余荫!虚有其表罢了!”

她一口气将南谢北谢都踩在脚下,满堂宾客登时面面相觑,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上京城中,谁人不知“南谢”与“北谢”虽同姓,却实乃云泥之别。

北谢,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祖上三代位列公卿,世代簪缨,底蕴深厚无比。

其宅邸坐落于北城朱雀街,那是一片世代勋贵聚居之地,门第之高,非寻常官宦可比。

当今宰相谢老爷子正是北谢家主,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乃是大周朝堂上当之无愧的泰山北斗。

北谢子弟出入宫廷,行走翰林,是真正屹立百年而不倒的清贵世家。

而南谢,则指的是以新晋工部侍郎谢明远为首的这一支。

其祖上并非显赫,乃是近两代才因科举入仕得以迁入上京,宅邸位于南城,故被世家圈中略带轻蔑地称为“南谢”。

虽说谢明远官至侍郎,也算跻身朝堂新贵,但比起北谢那样根深蒂固的百年望族,其门第根基无疑浅薄了许多。

两家虽同姓,但渊源不深,地位悬殊,平日往来亦不甚密切。

因此京中人常有一句调侃——“南谢拼得一身功名,北谢坐拥半个朝堂。”

“这话可真够泼辣的,连北谢都敢骂?”

“北谢可不一样啊!北谢三代位列公卿,世代簪缨,京中谁敢说半个不字?”

“啧啧,这周二娘子怕不是疯了?”

谢青黛先是气得浑身发抖,继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缓缓站起身来,袖口一甩,艳若朝霞的红裙在烛火下流光溢彩,整个人明媚张扬。

她嗤笑一声,双手抱胸,上下打量着周幼仪,眼神里带着赤裸裸的嘲讽:“周二娘子,你骂得好!你看不起南谢,看不起谢四娘,偏偏你这些话里最让人笑掉大牙的,是——你竟然还比不过她。”

周幼仪猛地一滞,脸色铁青。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讥诮和尖锐:

“我怎么记得,你看不起的那个谢四娘,当年可是实实在在捞着了一纸赐婚圣旨,差点就凤冠霞帔、明媒正娶地入主东宫了!那可是陛下亲口御赐的婚仪!你呢?”

谢青黛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周幼仪发间那支若隐若现的玉簪,声音扬得更高,笑意更甚,字字锋利。

“你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巴巴儿地缠了两年,除了得了几句客客气气的周二娘子,混到了什么?哦,是不是还混到了一支……簪子?”

“噗——”周围已经有看客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青黛声音骤然拔高,明艳的容貌配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专往周幼仪最痛的地方戳:“一支簪子,和一场差点就成的太子妃婚仪,孰轻孰重啊,周二娘子?你说谢四娘是弃妇?可笑!若她是弃妇,你又算什么?她好歹上过圣旨!你周二娘子,两年换来一根簪子,连被弃的资格都没有!”

此话一出,大堂彻底沸腾。

“哎哟,这谢三娘子骂得够狠啊!”

“什么叫连被弃的资格都没有?哈哈哈,绝了!”

“周二娘子这下脸可丢大了……”

周幼仪被骂得面红耳赤,浑身发抖,手死死攥成拳,恨不得立刻撕了谢青黛的嘴。

而谢青黛却神采飞扬,越笑越艳,仿佛一场喧嚣的戏里最张狂的主角。

——

醉仙楼三楼,听雪阁中。

一壶碧螺新茶正冒着青烟,清香袅袅。

案几之上,棋局正酣。

楼下越来越激烈的争吵,让苏墨不禁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对面与他手谈对弈的男子。

临窗而坐的男子,玉冠束发,朱衣华服,眉目清峻,眸色深沉如寒潭,正是当今太子——萧承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