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夜色渐深,周府的灯火已次第熄灭。

周幼仪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侧身躺在榻上,鬓发散乱,脸颊肿起一片,火辣辣地疼。身旁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替她敷药,生怕力道重了再惹得姑娘一阵尖叫。

“轻点!”周幼仪忍不住低喝一声,皱着眉将丫鬟的手推开。

她心里又气又恨——这样子,如何还能去见太子哥哥?她最厌恶旁人说她小家子气、配不上东宫,偏偏今日这副丑态,若是叫太子哥哥看见,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此处,她咬牙切齿,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放着谢知晚那句冷笑——“怎么还没坐上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呢?”

周幼仪只觉得心口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谢知晚!她非收拾这个贱人不可!

可该怎么收拾?她闭目沉思半晌,脑海里却乱成一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烦躁间,门外传来她那个冤家大哥吊儿郎当的声音:“哟,我们周二娘子可还安好?”

周幼仪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

周显扬却自顾自推门进来了,一手还提着半壶酒,眉眼间带着满不正经的笑。

“哟,还上着药呢?”他凑近看了看,“啧啧,这摔得可真不轻。告诉大哥,是哪条沟这么不长眼,专绊我们周二娘子?明儿个我就带人去把它填平了!”

周幼仪气得抓起手边的软枕就砸过去:“周显扬!你给我滚出去!少在这里说风凉话!”

周显扬不急不恼,笑嘻嘻地接住软枕:“哎哟,火气这么大?看来是没摔傻。”

他找了张椅子往榻前一坐,撑着下巴,慢悠悠地打量着她那张肿着的脸。

“好二娘,别瞪我啊,”他收敛了几分玩笑,但语气依旧欠揍,“大哥我这可是真心实意来帮你的。我是怕你啊,满腔怒火没处撒,回头寻仇再寻错了人,那可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挨一顿揍了。”

周幼仪拧眉看着他,对自己这个一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大哥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你少来这套!你能有什么好心思?”

周显扬“啧”了一声:“你看你,大哥一片好心被你当驴肝肺。那我问你,你觉得,今天是谁动的手?”

“除了谢知晚那个贱人,还能有谁?”周幼仪冷声回道,脸上满是恨意,“她就是嫉妒我!嫉妒我如今是太子哥哥身边唯一的人!”

说到这里,她咬牙切齿,声音都压低了几分,“她当年那么丢人地缠着太子哥哥,落得退婚的下场,如今倒好,偏偏还敢来羞辱我!”

周显扬听着她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嗤笑出声,摇了摇头。

“二娘啊二娘,”他语气里的嘲讽几乎不加掩饰,“我说你是不是被揍糊涂了?谢四娘嫉妒你?嫉妒你什么?”

他掰着手指头,慢条斯理地分析,字字扎心:“人家谢四娘,当初虽说追太子追得是有些不顾清誉,闹得满城风雨吧,但人家好歹真刀真枪捞着了一纸婚约,是陛下钦定的、差点就礼成的太子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幼仪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若不是两年前东宫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子殿下遇刺受伤,人家谢四娘如今早就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了!凤印都揣怀里了!还轮得到你在这儿耀武扬威?”

“你再看看你?”周显扬上下打量着她,眼神戏谑,“缠了太子殿下两年,殿下对你倒是客客气气,可除了客客气气叫你一声周二娘子,还给了你什么?名分?承诺?还是那支据说只传给太子妃的定国公老夫人的玉簪,殿下亲手给你戴上了?”

最后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周幼仪最后一点虚张声势。

她脸色骤然变得煞白,猛地从榻上坐起来,也顾不得脸上的伤了,指着门口,声音尖厉得几乎破音:“周显扬!你滚!你给我滚出去!”

周显扬见她真急了,反而笑得更加惬意,慢悠悠地将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顿,自顾自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

“你看你,又急。”他语气欠揍,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喝杯酒顺顺气,大哥跟你好好分析分析,免得你被人当枪使了还蒙在鼓里。”

周幼仪气得胸口起伏,恨不得把酒杯砸他脸上,但看他那副看似玩笑实则认真的模样,又强忍了下来,一把夺过酒杯,狠狠瞪着他。

周显扬也不在意,自己又倒了一杯,慢饮一口,这才压低了声音,兄妹二人在摇曳的烛光下,窃窃私语了许久……

——

翌日,天光微亮,谢知晚便已起身。

云袖进来伺候时,见她眉眼舒展,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情竟是出奇的好,与昨日那冷冽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姐,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吗?您看起来心情甚好。”云袖一边为她梳妆,一边好奇地问道。

谢知晚对镜描眉,闻言轻轻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云袖被吊足了胃口,心里好奇得不行。

午时,谢知晚便带着云袖出了门,暗处的沈砚如影随形。

三人并未乘车,而是步行穿过了几条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了一座气派非凡的酒楼前。

街口处的巨匾金漆闪烁,正是京中权贵趋之若鹜的去处——醉仙楼。

醉仙楼三层高,琉璃瓦耀眼,檐角悬挂的鎏金风铃随风叮当作响。

京中人都晓得,这里是达官显贵们最爱聚会的地方。

楼中珍馐百味、天南海北的奇珍美酒应有尽有,最顶层的“听雪阁”更是整个上京最难订的雅间。

谢知晚一行刚踏进醉仙楼,便有小厮迎上来。

“哟,这位姑娘可是要用膳?不知几位贵客?”

“三位,要三层的最上房间,听雪阁。”谢知晚笑吟吟道。

小厮登时为难,讪讪地搓着手,赔笑:“姑娘,您怕是不晓得……那听雪阁素来不外放。”

他打量着谢知晚,虽衣着不俗,气质清贵,但面生得很,并非京中那几位贵女,故而不敢轻易答应。

谢知晚闻言,并未强求,似乎早有预料,从善如流道:“无妨,那便三楼其他雅间也可。”

小厮这才松了口气,连忙道:“这个有,这个有!娘子楼上请!”

三楼雅间的窗子推开,正对着楼下大堂的空地。

谢知晚负手立在窗前,眸光清亮,笑意若有若无。

云袖却仍旧不解:“姑娘,您怎么执意要三楼?虽说高,可也不见得比二楼的房间舒适。”

“站得高,才看得远,也才看得清……好戏。”

谢知晚说得云淡风轻,眼尾一挑,唇角弯弯。

果不其然,没让她等多久,楼下便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