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谢知晚微微挑眉,心中暗暗一笑,袖中指尖轻轻摩挲马缰,眸底却不见半分拒绝。

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微凉清润,仿佛也顺着心口漾开一丝未曾言说的情绪。

“既然周郎君盛情相邀,四娘自然不好推辞。”她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却礼数周全。

窦铮冷哼一声,偏过头,眸光扫过周显扬,语气里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不耐:“既如此,改日再见吧。”

他一抖缰绳,马儿昂首,载着谢知晚径直离去。

秋风卷起枫叶簌簌而落,周显扬怔怔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湖蓝的背影渐行渐远,指尖空落落的,仿佛还有她方才接过玉佩时留下的余温。

待到那两骑身影彻底消失在枫林尽头,周幼仪才气冲冲地跑到周显扬面前,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眼睛里闪烁着不解与责备:

“周显扬!你邀请她去做什么?你疯了吗?我们可是给北谢递了帖子的!”

这上京城谁不知道,北谢和南谢,不过是顶着同一个姓氏罢了,实则风马牛不相及。

北谢那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何时正眼瞧过南谢这支新贵?

但凡是懂点规矩、有点眼力见的府邸,宴请了北谢,就绝不会再给南谢递帖子,免得两边尴尬,也免得得罪了北谢。

她声音压低,却藏不住尖锐,带着几分急切和愤愤:“北谢一向最看不起南谢,何曾与他们同席过?”

她越说越觉得自家哥哥办了件蠢事,语速渐渐快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摔碎周显扬方才递出去的那块玉佩。

“你这不是往自家脸上抹灰吗?!”她咬牙,声音里满是嫌恶与不屑,“何况——”

周幼仪猛地一抬下巴,眼神冷冷地瞥向谢知晚离去的方向,唇边勾起一抹极尽讥诮的弧度:“她算什么东西?身份低微,在成婚前一夜被悔婚,成了整个上京茶余饭后的笑话。她有那个胆子,真敢来吗?也不怕触怒了太子哥哥?”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冷笑出声,眼底全是得意和笃定。

周显扬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眉心微蹙,唇角的笑意早已褪尽,刚才因谢知晚而生出的那点旖旎心思瞬间被冲散了不少,只剩下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抬眼看着自家这个妹妹,眼神复杂。

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蠢笨无知的脑子?

明明自诩聪慧,却偏偏只会咄咄逼人,眼界狭隘,不知天高地厚。

周显扬心底暗暗摇头,叹息声轻不可闻,却似比秋风更冷。

——

谢家。

院中竹影婆娑,微风拂过,带来几分凉意。

窦铮一路沉着脸,直到推门入内,才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递到谢知晚手中:“前些日子你传信让我查的事,今儿才得了结果。我还没细看。”

谢知晚微微一怔,伸手接过,展开那张纸。

烛火映照下,纸面上字迹清晰。她目光从头至尾缓缓扫过,眸色却一点点暗了下去。

唇角的笑意消散,指尖轻轻收紧,似乎将那纸张都要揉皱。

她没有说话。

窦铮见她神色不对,心中担忧,刚想开口询问,院外却传来小厮急促的脚步声和通传声:

“郎君!郎君!窦老将军府上来人急报,说是兵部有紧急军务送达,请您立刻回府商议!”

他话未说完,窦铮眉心已蹙紧,抬手止住:“我知道了。”

少年眸中掠过一抹冷色,朝谢知晚略一拱手:“阿晚,我先出去一趟。”

说罢,他几乎未做停留,带着随从疾步离开。

屋内顷刻静了下来,只余风声拂过帘帐。

云袖端着茶盘进来,瞧见自家小姐静坐榻上,手里还捏着那张纸,面色微沉,神情不似寻常。

她心头一紧,轻声问:“小姐,怎么了?”

谢知晚缓缓抬眸,将那张纸递了过去。

云袖接过,垂眼细看,脸色霎时一变。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犹豫着低声道:“小姐……那咱们,还要继续吗?”

谢知晚静静看着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笑意却冷得彻骨:“为什么不继续?云袖,你以为你家小姐我,是什么好人吗?”

那抹笑容落在灯影中,美得摄人心魄,却透出刺骨的凉意。

云袖屏住呼吸,心中微颤,又忍不住开口:“可是,可是奴婢看太子殿下如今对小姐的态度,似乎很是不同。若是殿下他回心转意,又来找小姐,小姐您……”

谢知晚神情淡漠,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讥诮,将那纸一把揉碎,指尖力道之大,几乎让纸张发出刺耳的声响。

“即便不是出自他本心,”她缓缓开口,声线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可我谢知晚这两年来所承受的所有屈辱、痛苦,家道中落的仓惶,父亲鬓角的白发,母亲夜里的眼泪,还有我差点死在前往徐州路上的那条命……这一切的源头,终究是他!”

她蓦地抬眸,眼底冷光逼人,唇角却勾起一抹几近残忍的弧度。

“我是什么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物件吗?不想要的时候,弃之如敝履。一纸休书,毫不留情地将我踩入泥泞,任由我自生自灭,成为全京城的笑。”

“等他发现我还有几分趣味,对我流露出几分不同,我就该感恩戴德,忘记所有伤痛,爬回去向他摇尾乞怜吗?”

“云袖,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错了就是错了。”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若千钧,“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挽回,就像摔碎的玉,即便勉强粘合,裂痕也永远都在。”

“而我如今要做的事,就像已经离弦的箭,一旦开始,就绝无可能中途停下,更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方向。”

纸屑无声地飘落在地上,烛火跳动间,仿佛在她眼底燃起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的暗火。

所以,无论萧承衍现在是什么态度,是真心还是假意,是记起还是依旧遗忘,都太迟了。

从他亲笔写下那纸退婚书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一条无法回头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