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校长办公室大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风暴中心。但风暴的余波，正以更汹涌的态势，在另一个维度——市一中的匿名墙——疯狂发酵。
林小满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回教室。蓝白校服的海洋里，每一个投向她的目光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混杂着探究、兴奋和看戏的窃窃私语。她死死低着头，降噪耳机的猫耳被压得变形，试图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嗡嗡议论，但手机屏幕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口袋里持续不断地烫着她。
她躲进厕所隔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市一中匿名墙APP那熟悉的、带着点叛逆涂鸦风格的界面跳了出来，然后，瞬间被海啸般的消息淹没！
首页置顶的、标着“爆”标签的热帖，赫然是：
【#给舞王送暖宝宝！
陈默C位出道！
暖贴接力！
一楼我先来！】
帖子下面，是一张角度刁钻但清晰度极高的抓拍：舞台上，陈默那个教科书级的扭胯瞬间，校服衣摆飞扬，腰线劲瘦有力，脸上那空洞茫然的表情在定格下反而有种诡异的、破碎的美感。发帖人还贴心地P上了粉色爱心泡泡和“舞王の神の扭动”的夸张文字。
评论区彻底炸锅：
“前排兜售高清直拍！陈学霸Wink绝美瞬间！十块钱一份！童叟无欺！【视频链接】”
“救命！我他妈笑到方圆十里的声控灯为我闪烁！陈默！你是我的神！”
“这韵律感！这卡点！这表情管理！内娱爱豆集体失业吧！”
“只有我注意到他眼镜飞出去那一刻的破碎感吗？绝了！美强惨本惨！”
“@张主任，贵校文体两开花，考虑开个爱豆培训班吗？”
“@陈默妈妈，别逼孩子学习了！送C位出道吧！这天赋别浪费！”
“楼上魔鬼！不过……+1”
“+10086！”
“歪楼！姐妹们！学霸跳完肯定冻着了！速速送暖宝宝！放他桌上！传递温暖！”
“附议！匿名墙暖宝宝大接力！走起！”
“已放！粉色凯蒂猫款！希望学霸喜欢！”
“放了！暖宝宝上写了‘舞王加油’！”
“放了！还附赠一包润喉糖！跳完嗓子干吧？”
……
帖子以惊人的速度被顶起，回复数眨眼破千。无数人晒出放在高二3班陈默课桌上的暖宝宝照片：粉的、蓝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写着鼓励（或调侃）话语的……五颜六色，堆成了一座小山，几乎要把他的桌面淹没。
林小满看着那些照片，看着照片里陈默那张空荡荡的、堆满暖宝宝的课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愧疚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这哪里是温暖？这分明是另一种形式的、更加喧嚣的凌迟！是把陈默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撕开，供人围观、消费！
她手指颤抖着往下划。除了暖宝宝接力，还有各种二次创作：
有人把陈默跳舞的片段慢放，配上《新闻联播》片头曲，做成“学霸の迷惑行为大赏”。
有人把他最后捂脸蜷缩的片段截出来，配上悲情的BGM和“学霸の陨落”、“被知识诅咒的男孩”等煽情文案。
甚至有人扒出了陈默历次考试的恐怖成绩单，做成“论学霸是如何被逼疯的”长图。
舆论狂欢的火焰越烧越旺，完全脱离了控制，朝着最荒诞、最不可控的方向一路狂奔。林小满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她害了他。她亲手把他推上了这个万劫不复的祭坛。
浑浑噩噩地挨到放学。走廊里依旧充斥着关于“学霸舞王”的兴奋议论。林小满低着头，像逃难一样冲出教学楼。她没有立刻回家，鬼使神差地绕到了高二3班教室的后门。
教室里已经空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桌椅镀上一层暖金色。陈默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此刻，那张桌子被一片五颜六色的暖宝宝小山完全占领，在夕阳下折射出斑斓的光，刺眼得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林小满的心揪紧了。她正要离开，目光却被暖宝宝小山旁边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暖宝宝，被人小心地放在桌角，没有堆在那一大堆花花绿绿里面。吸引林小满注意的是，暖宝宝包装袋的背面，似乎被人用马克笔画了什么东西。
她下意识地走近几步，隔着窗户仔细看去。
暖宝宝白色的包装袋背面，用蓝色的马克笔，简单却清晰地勾勒出了几道流畅的线条——那是两道巨大的、在云层间优雅滑翔的……光翼轮廓？背景是熟悉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霞谷赛道！寥寥数笔，却神韵十足，充满了《光遇》世界里特有的空灵与自由感。
是苏晓！只有苏晓那个沉迷游戏又手速惊人的家伙，才能在暖宝宝上画出这么传神的霞谷！
林小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苏晓……她知道了？她也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表达着关心？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传来脚步声。
林小满一惊，下意识地缩回阴影里。
进来的是陈默。他似乎刚从校医室回来，脸色依旧苍白，眼下青黑未消，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崩溃绝望，只是异常疲惫和沉寂。他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药。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看着桌上那座五颜六色的暖宝宝小山，脚步顿住了。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林小满屏住呼吸，躲在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不敢想象陈默此刻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陈默才缓缓伸出手。他没有去碰那些堆成山的暖宝宝，而是……拿起了苏晓画着霞谷光翼的那个白色暖宝宝。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包装袋上那蓝色的、略显粗糙的线条，目光落在霞谷赛道那几笔勾勒出的自由感上，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小满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微微弯下腰，掀开了书桌旁边地上那个垃圾桶的盖子。垃圾桶里，静静躺着一些被撕碎的纸屑——正是昨天被他撕毁的“睡眠积分表”的残骸。
陈默的目光在垃圾桶里的碎片和桌上那座暖宝宝小山上停留了几秒，最终，他拿着那个画着霞谷的白色暖宝宝，没有丢进垃圾桶，而是……将它轻轻地、按在了桌角那个已经被他拆掉传感器、只剩下一个丑陋底座和断裂电线的“Guardian-Sleep Pro”监测仪的残骸上。
暖宝宝背面蓝色的霞谷光翼，覆盖在冰冷的、断裂的金属和电路板上，形成一种奇异而沉默的对比。
做完这一切，陈默似乎耗尽了力气，他不再看那堆暖宝宝，也不再看那个覆盖着光翼的残骸，只是默默地收拾书包，转身离开了教室。背影依旧单薄，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林小满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敢从阴影里出来。她走到陈默的座位前，看着桌角那个覆盖着霞谷光翼的暖宝宝，又看了看地上垃圾桶里那些刺眼的碎片，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轻微的、规律的机械运转声。
校长顾言坐着那台造型简约、线条流畅的智能轮椅，正缓缓地沿着走廊驶来。轮椅在陈默的座位旁经过，没有丝毫停留。但在经过桌角那个贴着暖宝宝的“Guardian”残骸时，轮椅扶手下方一个极其微小、平时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极其短暂地闪过一道极其微弱的蓝色流光，如同呼吸般一瞬即逝。覆盖在残骸上的暖宝宝，似乎也极其微弱地黯淡了那么一丝丝。
轮椅无声地滑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嘲讽的冷哼，毫无预兆地在林小满脑海中响起，是星屿那懒洋洋又欠揍的声音，“看到了？人类总喜欢用这种廉价的、自欺欺人的温度计，去妄图测量一座冰山的深度。愚蠢又……可怜。”
林小满猛地回头，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夕阳最后的光线，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星屿的声音消失了，留下的话语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冰山？廉价的温度计？
她看着陈默空荡荡的座位，看着桌角那沉默的暖宝宝和冰冷的残骸，一股更深的寒意，悄然笼罩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