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几个县里干部也是面面相觑,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其中一个看上去年纪稍长、职位显然也更高的干部,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目光如电般扫过院子里这乱糟糟的一摊,最后落在了张佩珍身上。
“这位同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干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佩珍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派坦然,不卑不亢地迎上那干部的目光。
“领导,事情是这样的,”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我女儿杨国英,辛辛苦苦考上了大学,这也是咱们家的大喜事。”
“可我这个好丈夫,还有我这位好婆婆,”张佩珍的眼神像两把冰刀子,刮过杨胜利和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但依旧灰头土脸的王翠兰,“他们偏心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非要逼着国英把录取通知书交出来,让我儿子去顶替我女儿上大学!”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沉痛:“这不,他们今儿一大早就带着人上门来闹,不许国英去上学,逼着我交出通知书,我不同意,他们就又是打又是骂,说我不孝,说我不让他们吃饭,我这正跟他们理论呢!”
杨胜利和王翠兰听得瞠目结舌。
不是,骂是骂了没错,但是……谁打你了?
冤枉啊!
而张佩珍这话一出,那为首的干部脸当场就黑了,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简直是胡闹!居然还想搞冒名顶替这种事?这可是触犯国家法律的!是要坐牢的!”
他语气严厉,眼神锐利地盯着王翠兰和杨胜利。
王翠兰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被那干部凌厉的眼神一扫,吓得腿肚子一软,差点又坐回地上,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嘴唇哆嗦着,哪里还敢说半个字?
杨胜利更是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张脸憋得通红,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想要辩解:“不……不是……领导,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那干部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么大的事情,能是误会?”
他转头,目光如炬地看向村支书李大山,语气更加严厉:“李支书!你们村里是怎么搞工作的?居然能出这种严重的问题!冒名顶替,这是什么性质?这是在破坏国家的人才选拔制度!是严重的违法乱纪行为!你这个村支书是怎么当的?”
李大山被训得满头大汗,腰都快弯到地上了,连声应道:“是是是,领导批评的是,是我的工作没做到位,是我失职,我回去一定深刻检讨,以后一定加强管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那干部又冷冷地扫了一眼噤若寒蝉的王翠兰和杨胜利,这才稍微缓和了脸色。
骂完了李大山,那干部的目光在亭亭玉立的杨国琼和略显局促的杨国英姐妹俩身上来回看了看,显然是在分辨哪个才是今天的主角。
张佩珍见状,连忙轻轻推了杨国英一把,柔声道:“国英,还不快谢谢领导!领导今天可是亲自来给你送表彰的!”
杨国英被母亲一推,这才如梦初醒,有些紧张地往前站了一步,看着眼前几个气度不凡的干部,脸颊微微泛红,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激动和感激:“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关心!”
那为首的干部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杨国英同志,不必客气。你是今年咱们镇上唯一考上大学的,而且在县里是第一名,市里也排进了前十,这是大好事,是我们全县的光荣!所以县里特地派我们来,对你进行表彰!”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人。
一个年轻的干部立刻上前,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堆东西放了下来。
有崭新的被褥,暖水瓶,脸盆,还有一套崭新的钢笔和笔记本,甚至还有一袋大米和一桶豆油。
最显眼的,是那为首的干部亲自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的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些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是县里奖励给你的,希望你到了大学能安心学习。这里面是两百块钱奖金,你拿着,当做路费和学费补贴。”
两百块钱!
这在1986年,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杨国英整个人都懵了,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又看看那厚厚的信封,一时间手足无措,激动得眼圈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太多了……我……我不能……”
她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又是惊喜又是惶恐,都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
旁边的杨胜利一听有两百块钱,眼睛都直了,那眼珠子都快黏在那信封上了!
他想也不想,搓着手上前一步,就要去接那信封,嘴里还堆着笑:“哎呀,这孩子,傻了不是?领导给你的,你就拿着嘛!快谢谢领导!”
那贪婪的模样,看得周围村民都直撇嘴。
张佩珍眼神一厉,没等杨胜利的手碰到那信封,“啪”的一声,狠狠就将他的手给拍掉了!
力道之大,杨胜利“哎哟”一声,手背上瞬间就红了一片。
“这是领导奖励给国英上大学的钱,你伸什么手?”张佩珍冷冷地盯着他,“这钱是让孩子拿着上学用的,不是给你拿去贴补你那些个宝贝疙瘩儿子的!”
杨胜利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领导的面,被自己媳妇这么不留情面地一巴掌拍开,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火辣辣地烫。
他梗着脖子,却碍于领导在场,硬是把那口恶气给憋了回去,胸口憋得生疼。
那为首的干部像是没看到这夫妻间的小插曲,只是和蔼地笑着,亲手将那信封塞到了杨国英的手里:“拿着吧,孩子,这是你应得的。”
杨国英颤抖着手接过了信封和那些慰问品,旁边的杨国琼连忙上前,帮妹妹把那些大包小包的东西接了过去。
杨国英紧紧攥着那个装钱的信封,深吸一口气,转身就递给了张佩珍,眼神清澈而坚定:“妈,这钱您帮我收着。”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对自己的母亲,已经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任和依赖。
张佩珍看着女儿递过来的信封,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酸楚。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信封:“好,妈给你好好存着,等你上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