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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然回到家,玄关的灯自动亮起。是那种温吞吞的暖黄色。
他换上拖鞋,鞋底摩擦木地板,发出轻微的,令人安心的“沙沙”声。他走向厨房。
母亲系着印有卡通猫的围裙,正在切西红柿。刀刃和砧板接触,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一下,又一下。像个节拍器。
“我回来了。”他说。
母亲停下刀,转过身,“回来啦,饭马上就好,快去洗手。”她的脸上挂着微笑,是那种标准的,不多不少的弧度。
卫然点点头,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手掌。他关掉水,用毛巾擦干,走回客厅。
父亲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那份报纸他好像看了一周了,版面都没变过。报纸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
卫然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播报着城市绿化成果。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
一切都刚刚好。
五分钟后,他又走进厨房,倚着门框。他看着母亲的背影,那个印着卡通猫的围裙有些褪色了。
他忽然开口问:“妈,今天晚上吃什么好吃的?”
母亲再次停下手中的刀。用完全相同的姿势转过身,脸上是同样的弧度,连嘴角的肌肉牵动都一模一样。
“回来啦,饭马上就好,快去洗手。”
卫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盯着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方向,很温柔,但里面,没有卫然的倒影。
像两颗光滑的,没有焦距的玻璃珠。
晚饭是三菜一汤。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清炒菠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和他昨天,前天,大前天吃的一模一样。
父亲放下了报纸,坐在餐桌主位。他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说:“多吃点,工作累。”
卫然“嗯”了一声。
母亲给他盛了一碗汤,“喝汤,热的。”
卫然也“嗯”了一声。
电视里还在放新闻。主播换了一个,但声音和前一个没什么区别。
卫然低头扒着饭。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很细微,像一根头发掉进了衣领里,说不上疼,也说不上痒,就是硌得你难受。
他抬起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爸,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掉进河里?”
父亲正在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他像是卡住的磁带,定格了两秒。
然后,他把菜放进碗里,慢悠悠地说:“记得。你那时候淘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卫然又看向母亲:“妈,你记得吗?你当时都吓哭了。”
母亲的脸上依然是那个温和的笑。“记得。小孩子不懂事,以后不能去危险的地方。”
他们的回答很正常。非常正常。
可卫然觉得,他们像是在背诵早已写好的台词。准确,流畅,毫无感情。
他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
“怎么吃这么点?”母亲问。
“公司还有点事,我回去处理一下。”卫然站起身,走向玄关。
“路上小心。”父亲说。
“早点回来。”母亲说。
卫然穿上鞋,打开门。外面的楼道里,声控灯应声亮起。他回头看了一眼,父母还坐在餐桌旁,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
门在他身后关上。
他没有去公司。他走到楼下,找了个花坛边坐下。夜风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