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京兆府衙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早已不复李静妍初入侯府时的光鲜亮丽。昂贵的织锦嫁衣沾满了污秽和稻草屑,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几缕油腻的头发贴在苍白憔悴的脸上。那双曾经含春带媚的杏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濒临崩溃的疯狂。

“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是林清漪那个贱人陷害我!我爹是兵部侍郎!你们敢关我?!我要见张大人!我要见我爹!” 李静妍死死抓着冰冷的铁栅栏,指甲在粗粝的木头上刮出血痕,声音嘶哑尖利,如同夜枭啼哭,一遍遍重复着控诉和威胁。几日来的关押、审讯,还有同牢房那些粗鄙女犯的欺辱,早已将她那点侯府主母的矜持和伪装撕得粉碎。

翠缕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瑟瑟发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如同惊弓之鸟。她比李静妍更清楚,那些“胭脂泪”的来历,那些威胁春桃娘的手段,都是板上钉钉!常公公亲自押送,证据确凿,她们主仆二人,几乎已是死局!

“吵什么吵!再吵把你舌头拔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婆提着鞭子走过来,恶狠狠地抽在栅栏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李静妍吓得猛地缩回手,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眼中的怨毒却更甚。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不行!不能死在这里!她不能就这么被林清漪那个贱人踩在脚下!她还有爹!兵部侍郎李振邦!只要爹肯出手……一定还有转机!

一个恶毒而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猛地撕下自己内衫的一角,用发簪尖锐的尾端,狠狠刺破指尖!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她蘸着鲜血,在那块素白的布片上,一笔一划,用尽全身的力气,写下了一封字字泣血、却又包藏祸心的求救信!

“父亲大人亲启:

女儿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皆因林清漪毒妇所害!此女心肠歹毒,攀附东宫,构陷女儿下毒谋害其婢女之母,更栽赃女儿意图谋害于她!证据皆为其伪造!东宫常公公为其爪牙,狼狈为奸,欲置女儿于死地!

女儿死不足惜,然恐此女包藏祸心,所图非小!其生母柳氏来历不明,死因蹊跷,女儿偶闻府中旧仆私语,疑其身世关乎……天家隐秘!恐有混淆皇室血脉、颠覆朝纲之惊天阴谋!

父亲!此女不除,李家必受牵连,祸及满门!求父亲念及骨肉亲情,速救女儿脱困!女儿必倾尽全力,助父亲查明此女身世真相,以绝后患!迟则……恐生巨变!女儿泣血叩首!”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静妍已是浑身脱力,瘫软在地。她看着布片上那狰狞刺目的血字,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混淆皇室血脉!颠覆朝纲!这顶天大的帽子扣下去,爹还能坐得住吗?他一定会救她!一定会!至于林清漪的身世……她不过是借用了钱嬷嬷临死前那模糊的嘶吼,加以渲染夸大!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足以引起她爹的恐慌和贪婪!

她将血书紧紧卷好,忍着剧痛,再次刺破手指,在布卷外画了一个只有李家死士才能认出的隐秘暗号。然后,她扑到栅栏边,对着外面声嘶力竭地哭喊:“来人!我要见狱卒!我有冤情!我有李家机密要呈报!快来人啊!”

一个睡眼惺忪的狱卒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李静妍看准时机,将卷好的血书猛地塞进他手里,同时将手腕上一只成色极好的赤金镶宝石镯子褪下,也塞了过去,声音带着蛊惑和急切:“小哥!求求你!将此信……速速送到兵部侍郎府!交给我爹!这是……这是你的辛苦钱!事成之后,另有重谢!李家……定不会忘了你的大恩!”

那狱卒掂了掂沉甸甸的金镯子,又看了看布卷上那诡异的血字暗号,脸上闪过一丝贪婪和犹豫。最终,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他飞快地将镯子和布卷揣入怀中,低声道:“等着!” 转身消失在昏暗的甬道尽头。

兵部侍郎府,书房。

李振邦捏着那份血迹斑斑、字迹扭曲的布卷,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信中的内容如同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林清漪构陷他女儿!

东宫常公公是爪牙!

柳姨娘身世不明,死因蹊跷!

林清漪身世关乎天家隐秘?!恐混淆皇室血脉?!颠覆朝纲?!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在他的心上!尤其是最后关于“天家隐秘”、“混淆血脉”的指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宅争斗了!这涉及到皇权正统!是足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李振邦是官场老油条,深谙其中利害。他未必全信女儿那明显带有求生欲的控诉,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林清漪的身世真有问题,而他又知情不报,甚至女儿还牵扯其中……李家满门,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更让他心惊的是,太子萧珩的态度!东宫侍卫进驻清漪院,常公公亲自出手拿人……这分明是太子在力保林清漪!太子……难道知道什么?还是……林清漪的身世,本就与东宫有关?!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卷入滔天漩涡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李振邦!他猛地将血书拍在桌上,眼中闪过决绝!女儿必须救!但绝不能牵扯李家!必须……撇清关系!

“来人!” 李振邦声音嘶哑,带着雷霆之怒,“备轿!去京兆府衙!另外……速请太医令王大人过府一叙!就说……老夫有要事相商!”

京兆府衙。

张大人看着眼前这位脸色阴沉、气势汹汹的兵部侍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李静妍的案子,人证(春桃娘在薛姑姑“调理”下已能开口,指认翠缕下毒威胁)、物证(有毒点心、瓷瓶)俱全,更有东宫常公公亲自督办,几乎已是铁案。可李振邦拿着太医令出具的“新证”——一份声称从春桃娘体内毒素残留分析,与“胭脂泪”毒发时间对不上,存在“栽赃可能”的医案,以及几个被李家威逼利诱、临时改口称“被春桃收买诬告夫人”的“邻居”口供,强硬地要求重审,甚至暗示要上达天听!

“张大人!” 李振邦语气咄咄逼人,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小女虽愚钝,但绝无胆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此案疑点重重,分明是有人处心积虑构陷!这所谓的‘物证’来源不明,人证证词前后矛盾!太医令的医案在此!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张大人若执意偏袒,屈打成招,休怪老夫明日早朝,在圣上面前参你一本!告你一个……构陷官眷、攀附东宫之罪!”

“构陷官眷”、“攀附东宫”!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大人额头冷汗涔涔。他虽不惧李家,但李振邦在兵部经营多年,人脉深厚,若真闹到御前,加上太医令的“新证”和那些改口的“人证”,案子确实会变得棘手。更何况……此案还牵扯东宫!太子殿下……会为了一个侯府庶女,与兵部侍郎彻底撕破脸吗?

就在张大人骑虎难下、左右为难之际,常公公如同幽灵般再次出现。他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表情,目光扫过李振邦和他手中的“新证”,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李大人。” 常公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嘈杂,“殿下口谕:此案既涉官眷,又疑点重重,为示公允,着京兆府暂且收押相关人等,待年后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再行定夺。在此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不得干扰办案!”

三司会审!

常公公的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镇住了场面!也给了张大人一个完美的台阶。

李振邦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三司会审!程序繁杂,拖上几个月都有可能!女儿还得继续蹲大牢!太子……这是铁了心要护着林清漪!他死死盯着常公公,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但最终,在常公公那深不见底、毫无情绪的目光逼视下,他颓然垂下头。他知道,有东宫这句话,他再闹下去,只会让李家陷入更深的被动。

“……臣……遵旨。” 李振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重重一甩袖袍,带着满心愤懑和屈辱,离开了京兆府衙。

李静妍得知父亲来了又走,自己还要继续被关押等待三司会审的消息时,彻底崩溃了!她砸烂了牢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发出歇斯底里的诅咒和哭嚎!然而,这一切都改变不了现状。

但李振邦并未放弃。他不能明着对抗东宫,却可以曲线救国。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花了令人咋舌的重金上下打点。最终,在除夕前两日,京兆府衙以“案情复杂,需详加调查,且李静妍乃官眷,不宜久押”为由,准许李振邦以十万两白银的巨额保金和“随传随到、不得离京”的严苛条件,将李静妍和翠缕保释出狱!

当李静妍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地被李家仆从从牢房里搀扶出来,重见天日时,刺骨的寒风和久违的阳光让她一阵眩晕。她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看着府衙外等候的李家马车,眼中却没有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更加深沉、更加刻骨的怨毒!

她回来了!

带着一身牢狱的污秽和蚀骨的仇恨!

林清漪!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和痛苦,我要你……百倍偿还!

李静妍回到李家别院(李振邦为避嫌,未让她直接回侍郎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泡在撒满香料的浴桶里,狠狠搓洗了整整两个时辰,仿佛要将牢狱的霉味和耻辱彻底洗刷干净。她换上崭新的华服,对镜描眉画目,重新戴上璀璨的首饰。镜中的女人,依旧年轻美丽,但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鸷和怨毒,却如同附骨之蛆,让她整个人透着一股妖异的气息。

“翠缕。” 李静妍的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更深的狠戾,“那个老婆子……还有她那个贱种女儿……都给我盯紧了!还有……侯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夫人,” 翠缕脸上还带着牢狱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回道,“刘老婆子被东宫的人严密保护起来了,我们的人根本靠近不了。春桃那丫头……一直待在清漪院,有东宫侍卫守着,寸步不离。至于侯府……侯爷他……” 翠缕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侯爷他……似乎被吓破了胆,整日借酒浇愁。还有……清漪院那边……传出消息,说……说林清漪把‘静姝轩’……给占了!里面的东西……都搬空了!说……说那院子风水好,适合她养病!”

“什么?!” 李静妍猛地转身,指甲狠狠掐进梳妆台的木质边缘,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怒火和怨毒!

“静姝轩”?!那是她作为侯府主母的新房!是她踏入侯府权力中心的象征!林清漪!那个贱人!竟敢……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羞辱她!霸占她的院子?!

一股血气直冲顶门!李静妍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她死死咬住舌尖,才将那股呕血的冲动压下去!

“好!好得很!” 她怒极反笑,笑容扭曲而狰狞,“抢我院子?林清漪,你以为有东宫护着,就能为所欲为了吗?这世上……能让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法子……多得是!”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恶毒的光芒,如同淬了剧毒的蛇信:

“去!给我联系‘鬼市’的‘毒阎罗’!无论花多少钱!我要买……买一种无色无味、沾肤即死、神仙难救的剧毒!要快!”

“另外,”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更加阴险的算计,“听说肃王殿下……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新宠的‘太子妃’人选……很感兴趣?找个机会,把林清漪身世可能‘关乎天家隐秘’、‘混淆血脉’的风声……想办法,‘不经意’地……透给肃王府那边知道!”

“林清漪……东宫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让太子……也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夜色深沉,李家别院的书房内,烛火摇曳。李静妍将一封密信和一张数额惊人的银票,交给了一个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出现、面容模糊的黑衣人。

“告诉‘毒阎罗’,东西要快,要干净。至于肃王府那边……做得隐秘些。” 她的声音冰冷,如同地狱传来的低语。

黑衣人接过信和银票,无声地点了点头,如同融入阴影的蝙蝠,消失在窗外浓重的夜色里。

李静妍走到窗边,望着武安侯府的方向,那里灯火阑珊,清漪院的位置仿佛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霾之中。她端起桌上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林清漪……游戏……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