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姝的哭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太子萧珩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金铁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满室的抽噎与混乱。她猛地抬头,对上太子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像是撞上了冰冷的铁壁,堵在胸口,只化作无声的泪珠滚落,倔强地瞪着榻上生死未卜的兄长,却再不敢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反而让清漪院内残留的血腥味、醉仙引的甜腻余韵以及雪魄香清冽的寒意交织得更加清晰刺鼻。
“殿下。” 侍卫首领强忍着肩伤,单膝跪地行礼,声音嘶哑,“属下等护卫不力,险致林二小姐……”
“事出仓促,非尔等之过。” 萧珩打断了他,目光扫过院中狼藉与受伤的侍卫,“西城之乱,本就是个精心布置的局,意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贼人既退,善后要紧。伤者,即刻移送东宫别院,由太医诊治。”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立刻有数名气息精悍、动作迅捷的东宫侍卫无声地涌入小院,两人一组,小心却利落地抬起受伤的侍卫向外走去。
“至于沈卿……” 萧珩的目光终于落回沈砚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眉心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随即转向我,“林二小姐,薛姑姑的解毒丹,可还奏效?”
我正用浸透了冰水的布巾再次覆上沈砚滚烫的额头,闻言动作未停,只沉声道:“回殿下,万灵解毒丹似乎遏制了毒性蔓延,逼出了部分毒血,脉象较之前稍稳,但毒性猛烈,犹在肺腑盘踞,需得薛姑姑的清心解毒汤辅以银针疏导,方有转机。春桃已去煎药。”
我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高度紧张后的沙哑,但条理分明,手上动作稳定,不见丝毫慌乱。沾满暗红血污的指尖,在沈砚苍白的皮肤映衬下,触目惊心。
萧珩的目光在我沾血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微微颔首:“薛妙手之能,孤信得过。沈卿便暂留此处,由你全力施救。孤已命人飞骑去请太医,双管齐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他不能有事。”
最后五个字,重若千钧,既是命令,也是无形的鞭策。
沈明姝听到兄长有救,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但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充满复杂的敌意和怀疑,像只警惕又无助的小兽,紧紧攥着马鞭,守在榻边寸步不离。
很快,春桃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进来,浓郁苦涩的药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气息。我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在春桃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撬开沈砚紧抿的牙关,将温热的药汁一勺勺喂进去。动作轻柔却坚定,药汁沿着嘴角流下,便立刻用布巾拭去。昏迷中的沈砚似乎本能地抗拒着苦涩,喉结艰难地滚动,每一次吞咽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喂完药,我再次取出银针。烛光下,细长的银针闪烁着寒芒。我凝神静气,指尖灌注着娘亲心法带来的微弱却精纯的内力,认准穴位,快而稳地刺入沈砚胸前几处要穴,深浅捻转,引导药力化开,疏通被毒气阻滞的经络。汗水顺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沈砚盖着的薄衾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银针细微的嗡鸣和沈砚逐渐粗重些的呼吸声。
沈明姝起初满是戒备地盯着我的动作,生怕我害了她哥哥。但随着我专注的神情、稳定精准的手法以及沈砚脸色肉眼可见地褪去了一丝骇人的青黑,她眼中的敌意渐渐被惊疑不定取代,紧攥马鞭的手指也松开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驱散了最浓重的夜色。我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指尖搭上沈砚的腕脉。那脉搏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时断时续,变得绵长而清晰了一些。他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毒性暂时压制住了。”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身体一晃,险些栽倒,被眼疾手快的春桃一把扶住。
几乎就在我话音落下的同时,沈砚浓密的睫毛剧烈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初时带着重伤后的迷茫和混沌,视线艰难地聚焦。当他的目光捕捉到近在咫尺、脸色苍白、满眼血丝的我时,混沌瞬间褪去,被一种急切的确认取代。
“清……漪?”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焦灼,“你……可……安好?” 他甚至没顾上感受自己身体的剧痛和虚弱,第一个念头,依旧是她的安危。
看着他眼中那份失而复得般的庆幸,我的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翻涌。我压下喉头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平稳:“我没事,沈大人。一点伤都没有。是你……救了我。”
听到肯定的答复,沈砚眼中那根紧绷的弦才彻底松开,身体也随之彻底松懈下来,巨大的疲惫和伤痛瞬间将他淹没。他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喘息着,额角渗出冷汗。
“哥!” 沈明姝再也忍不住,扑到榻边,眼泪又涌了出来,“你吓死我了!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沈砚再次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妹妹哭红的眼睛,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声音依旧虚弱:“傻丫头……哭什么……哥……命硬……”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深深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多亏……二小姐……”
“哼!要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 沈明姝立刻又瞪向我,但这次指责的话说到一半,看着兄长苍白的面容和我同样疲惫不堪的样子,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来,只化作一声带着浓浓心疼和不满的抽噎。
这时,门外传来通禀:“殿下,周太医到了。”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周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而入,向太子行礼后,立刻上前为沈砚诊脉。他仔细探查了伤口,嗅了嗅残留的血腥和药味,又详细询问了我施救的经过和所用药物,脸上露出凝重又带着几分惊奇的神色。
“沈将军所中之毒确是‘阎王笑’,霸道非常,若非林二小姐当机立断,以万灵解毒丹强行压制,又辅以极精妙的针术疏导药力,延缓毒气攻心,后果不堪设想!” 周太医捋着胡须,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二小姐处理及时得当,为老夫争取了时间。眼下毒根虽未尽除,但已无性命之忧,待老夫开方调理,辅以金针拔毒,月余当可复原。”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明显一松。萧珩眼底的冰寒也融化了些许。沈明姝更是破涕为笑,紧紧抓着兄长的衣袖,看向我的眼神终于不再是单纯的敌视,虽然仍有别扭,但那份浓重的怨怼已悄然淡去。
沈砚望着我,眼神深邃,千言万语似都凝在眸中。他艰难地动了动未受伤的左手,似乎想抬起来,最终却只是虚弱地开口,声音低哑却清晰:“林二小姐……救命之恩……沈砚……铭记于心……无以为报……”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转向太子萧珩,带着恳请,“殿下……清漪院……风波不断……沈砚斗胆……恳请……”
萧珩目光微动,已然明了沈砚未尽之意。他深邃的视线在我身上掠过,随即淡淡颔首:“准。”
沈砚松了口气,看向我,郑重道:“沈某……身边有数名亲卫……皆是百战精锐……忠心可靠……身手……尚可……自今日起……便听凭……二小姐差遣……护你周全……”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吃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话音落下,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三个如同融入阴影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门口。他们皆身着深灰色不起眼的劲装,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经历过真正血火淬炼的冷硬与肃杀。为首一人身形颀长,面容普通却线条刚硬,目光沉稳,对着我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属下夜枭(为首者),玄鳞(左侧稍矮者),墨羽(右侧气息最冷冽者),参见二小姐!自今日起,唯二小姐之命是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声音低沉,整齐划一,带着金石之音。
这三人,绝非普通护院,而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精锐死士!是沈砚最核心的力量!这份谢礼,太重了!
我心头震动,看着沈砚恳切而坚持的眼神,拒绝的话终究无法说出口。在这步步惊心的侯府,这确实是目前最强大的保障。我深吸一口气,对着夜枭三人微微颔首,肃然道:“有劳三位壮士。清漪院安危,便托付诸位了。”
“属下分内之事!” 三人齐声应诺,随即又如鬼魅般退至门外阴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令人心安的强大气场。
沈砚见我收下,紧绷的心神才彻底放松,巨大的疲惫涌上,再次沉沉睡去。
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终于在晨光微熹中暂时落下帷幕。沈明姝守着兄长,也趴在榻边睡着了。太子萧珩早已离开,留下周太医坐镇和严密的人手清理痕迹、加强防卫。
清漪院仿佛又恢复了平静,但那浓烈的血腥和甜腻香气似乎已渗入了砖缝梁木,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风暴。疲惫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李静妍!这阴毒狠辣的一击,几乎得手!若非沈砚拼死相护,若非薛姑姑留下的灵药……后果不堪设想。她绝不会就此罢休。三日回门……近在眼前!那必将是另一场暗流汹涌的鸿门宴!
我坐在窗边,看着被撞坏的院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冰冷的素银簪,眼底寒芒凝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静妍,你有张良计,我未必没有过墙梯!这一次,定要让你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