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太子萧珩那句“三日之期”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套在了武安侯府,更勒紧了李静妍的脖颈。寿宴的喧嚣散尽,留下的只有死寂和蔓延的恐慌。正院的灯火彻夜未熄,压抑的争吵、摔砸器物的碎裂声、以及李静妍那歇斯底里又充满恐惧的尖叫,断断续续地穿透夜色,传入清漪院。

“小姐,夜枭大哥方才传信,薛婆子被侯爷的亲兵从后角门押走了,直接送进了侯府的地牢。” 春桃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解气的兴奋,“沈大人也带人过去了!这下看她还能怎么抵赖!”

我坐在灯下,指尖缓缓抚过那支温润无瑕的羊脂玉簪。簪身冰凉,簪头的祥云捧日图案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光华,无声地彰显着太子赋予的庇护与分量。薛婆子是李静妍最得力的爪牙,掌握着她太多见不得光的秘密,尤其是那些阴毒的“香料”。撬开她的嘴,李静妍的根基就塌了一半。

“抵赖?” 我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玉簪收入袖中,“她自然会抵赖。狗急跳墙,困兽犹斗。我们这位新主母,可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我看向窗外正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同困兽焦躁的巢穴。“她此刻,大概正忙着……销毁证据,或者……制造新的‘证据’来脱身。”

***

地牢深处,阴冷潮湿,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腐朽的气息。几盏昏暗的油灯摇曳着,将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

薛婆子被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凳上,形容枯槁,脸上布满惊惶的皱纹。她看着眼前一身玄色劲装、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沈砚,以及他身后两个如同石雕般沉默、气息却冷硬如刀的东宫侍卫,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薛婆子,” 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直刺骨髓的寒意,在地牢中激起冰冷的回响,“夫人房里的‘紫气东来’炉,哪儿来的?里面的香,又是谁配的?寿宴上的‘秽翅虫’,如何解释?还有……”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锁住薛婆子惊恐的双眼,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当年清漪小姐母亲柳氏病逝前,你奉夫人之命,送去的那碗‘安神汤’,里面……到底加了什么?”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在薛婆子耳边炸响!她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陈年旧事!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不!不可能!

“不……不关老奴的事啊!老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香炉!什么安神汤!老奴只是听命行事啊!” 薛婆子嘶声哭嚎起来,试图用撒泼打滚蒙混过关。

沈砚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动容。他身后的一个侍卫上前一步,手中拿着一件不起眼的小工具——一把特制的、带着细小倒钩的镊子。侍卫面无表情,动作快如闪电,猛地捏住了薛婆子左手小指的指甲根部!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撕裂了地牢的死寂!薛婆子浑身剧颤,眼珠暴突,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破旧衣衫!那倒钩深深嵌入皮肉,带来的是钻心剜骨、直达灵魂的剧痛!

“说。” 沈砚的声音冰冷依旧,没有丝毫波澜,“我的耐心有限。下一次,就不是指甲了。”

这种军中审讯细作的手段,对付薛婆子这种深宅老奴,效果立竿见影。巨大的恐惧和无法忍受的痛苦彻底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我说!我说!” 薛婆子涕泪横流,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是前头的林夫人!她把这个交给了如今的李夫人,都是李夫人的吩咐!那……那‘紫气东来’炉是夫人让老奴通过黑市找来的前朝旧物!里面的香……香是夫人给的方子,让老奴用曼陀罗花粉、夹竹桃汁……还有……还有醉仙引的残渣混在一起配的!夫人说……说这香清雅,但若与清漪院那被醉仙引浸过的老梅树气味相遇……就……就成了无解的‘焚心散’!吸入者……三日之内……必……必心脉焚断而亡!无声无息啊大人!”

沈砚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眼底翻涌起滔天的杀意!焚心散!好狠毒的心肠!好缜密的杀局!若非清漪早有防备调换了香炉……他不敢去想那后果!

“秽翅虫呢?!” 他声音里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也……也是夫人!” 薛婆子抖如筛糠,“那虫子……是夫人花重金从南疆弄来的!平时就养在……养在夫人自己卧房后面那个废弃小佛堂的暗格里!用……用阴湿的苔藓和腐肉养着!夫人说……说这虫子最喜阴秽之地,也……也喜食‘焚心散’的残香!只要在关键时刻放出几只……就能让人身败名裂!寿宴上……是夫人让秋菱……趁乱放的!想……想栽赃给二小姐……或者……或者制造混乱……”

“那柳夫人的安神汤呢?!” 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薛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几乎瘫软在地,哭嚎道:“是……是林夫人!林夫人记恨柳夫人夺了侯爷宠爱……又……又怀了二小姐……她……她让老奴在柳夫人临盆前的安神汤里……加了……加了分量极重的红花和……和一味叫‘血枯藤’的毒草汁啊大人!那药……那药会让人产后血崩不止……神仙难救!老奴……老奴只是听命行事!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地牢内一片死寂。只有薛婆子绝望的哭嚎和粗重的喘息在回荡。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映照着沈砚那张苍白却布满骇人冰霜的脸,还有他眼中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原来……清漪母亲的死,也是周氏的手笔!现在的李氏利用这个毒来陷害清漪,这毒妇!当真是罄竹难书!

“签字画押。” 沈砚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没有丝毫温度。侍卫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供词和印泥递到薛婆子面前。

看着那白纸黑字,薛婆子如同看到了索命符,还想挣扎,但触及沈砚那毫无生气的冰冷眼神,最后一丝侥幸也被碾碎。她颤抖着,沾满泪水和鼻涕的手指,在供状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看好她。” 沈砚收起供状,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薛婆子,转身大步离开地牢。每一步都踏着沉重的杀意。这供状,连同那作为铁证的“紫气东来”炉(已被夜枭他们从李静妍小佛堂暗格中搜出),足以将李静妍彻底钉死!但还不够!他要让她在恐惧中煎熬,在众叛亲离中走向末路!更要让林承志,这个糊涂懦弱的武安侯,亲眼看看他枕边人是何等蛇蝎!

***

与此同时,远离京城喧嚣的赵员外府邸深处。

林晚晴的日子,远比寿宴被当众拖走的屈辱更加水深火热。侍郎夫人本就瞧不上她这个妾室,寿宴献赝品、冲撞太子、丢尽李家颜面的丑闻传来后,更是将她视为灾星祸水。不仅克扣了她的份例,更将她禁足在最偏僻阴冷的西跨院,只派了个粗糙的老婆子看管,形同软禁。

“贱人!林清漪!都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林晚晴摔碎了房里仅剩的一套茶具,看着铜镜中自己憔悴怨毒的脸,恨意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精心谋划,以为攀上李家就能将林清漪踩在脚下,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她不甘心!她要报复!她要让林清漪比她惨一千倍一万倍!

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她想起了李静妍曾经提过的一种宫廷秘药——“美人醉”。据说此药无色无味,只需沾上一点,便能让人浑身瘫软无力,神志昏沉,任人摆布。更重要的是,药效过后,中毒者会陷入极度的惊悸恐慌,心神受损,形同废人!李静妍曾暗示,此药或许能用来对付太子身边那些碍眼的女人……

林晚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太子!对!林清漪现在最大的倚仗不就是太子吗?如果……如果能让林清漪在太子面前失仪,甚至……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亵渎储君的事情!那她林清漪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太子也绝不会再护着她!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理智。她翻出自己偷偷藏起的最后一点体己银子,又褪下手腕上一只成色尚可的玉镯,塞给看守她的那个粗苯婆子,连哄带吓,许以重利,终于让那婆子答应替她往李府送一封信。信是给她的继母李氏,信中她哭诉自己的悲惨处境,字字泣血,哀求继母李氏务必想办法,可以帮助我并给她送来一点点……“美人醉”。

“林清漪……我要你身败名裂!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晚晴看着婆子揣着信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

武安侯府,书房。

林宏远焦躁地在房中踱步,如同笼中困兽。三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剑!薛婆子被沈砚带走,音讯全无。正院那边,李静妍如同疯魔,一会儿哭求他救命,一会儿又歇斯底里地咒骂林清漪和沈砚,甚至口不择言地攀扯太子!府中人心惶惶,下人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异样。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侯府清誉,眼看就要毁于一旦!

更让他心惊的是兵部那边传来的风声。他挪用部分军饷填补侯府亏空、打点关系的事情,似乎被人察觉了蛛丝马迹!虽然账目做得隐秘,但若真被有心人,尤其是太子的人盯上深挖……林宏远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侯爷!侯爷!” 心腹管家林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不……不好了!沈……沈大人带着人,捧着个盖着布的盒子,往……往正院去了!后面还跟着……跟着侯爷您的亲兵统领!”

林宏远心头猛地一沉!沈砚!他果然动手了!而且带着他的人!这是要当众发难?!他再也坐不住,猛地冲出书房。

正院外,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沈砚一身玄衣,面色冷峻如冰,肩头似乎因伤势未愈而微微绷紧,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他身后,夜枭捧着一个用黑布严密覆盖的紫檀木盒,正是那“紫气东来”炉!玄鳞和墨羽如同两尊门神,分立两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侯府亲兵统领带着一队甲胄森然的亲兵肃立一旁,显然已得了某种命令或压力。

李静妍被丫鬟婆子半搀半架地“请”了出来,她发髻散乱,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在看到沈砚和那个黑布覆盖的盒子时,如同见了鬼般尖叫起来:“不!不是我!假的!都是假的!是林清漪陷害我!沈砚!你勾结那个贱人害我!”

“住口!” 林宏远厉声呵斥,脸色铁青。他看着沈砚,强压着怒火和恐惧,“沈大人!这是何意?带着兵围我内院,惊扰本侯家眷?!”

沈砚看都没看状若疯癫的李静妍,冰冷的目光直接落在林宏远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院落:“奉太子殿下谕令,彻查侯府秽物源头,揪出戕害侯府血脉、意图谋害东宫线人之元凶!” 他猛地抬手,指向李静妍,“武安侯夫人李氏,指使恶奴薛氏,以剧毒‘焚心散’藏于香炉,意图谋害二小姐林清漪!更豢养秽翅虫,扰乱寿宴,栽赃陷害!此乃其一!”

他话音一顿,夜枭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盒子上覆盖的黑布!那尊华美阴毒的紫铜狻猊香炉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同时,玄鳞将一份墨迹未干的供状展开,上面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此炉,便是铁证!内里残香经太医署检验,确含曼陀罗、夹竹桃、醉仙引残渣,混合可成‘焚心散’!此供状,乃恶奴薛氏亲笔画押!供认李氏指使其配制毒香、豢养秽虫之罪行!此乃其二!”

院落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下人都惊恐地低下头,大气不敢出。李静妍看着那香炉和供状,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地,口中只喃喃着:“假的……都是假的……”

林宏远看着那香炉和供状,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紫,最后化为一片死灰!铁证如山!容不得他抵赖!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巨大的耻辱和恐惧攫住了他!他堂堂武安侯,竟被枕边人如此蒙蔽玩弄于股掌之间!更犯下此等谋害庶女、触怒储君的大罪!

“李氏!” 林宏远猛地看向瘫软在地的李静妍,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杀意,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扭曲,“你这毒妇!你……你竟敢……!!”

就在这时,我带着春桃,在墨羽的护卫下,缓缓从回廊的阴影中走出。水蓝色的衣裙在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冷。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暴怒的林承志、瘫软如泥的李静妍,最后落在沈砚身上,微微颔首。当我的视线掠过林承志时,袖中的手微微一动,那支温润的羊脂玉簪滑出一角,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却无比刺目的光晕。

林宏远的目光瞬间被那玉簪吸引!那是太子御赐之物!代表着太子的意志和荣宠!看着玉簪,再看看形容狼狈、满身罪孽的李静妍,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林清漪现在有太子撑腰!沈砚是她的人!李静妍的罪行彻底暴露,不仅她自己完了,整个武安侯府都可能被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尤其是他挪用军饷的事情若再被翻出来……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愤怒!必须弃车保帅!必须立刻切割!

“来人!” 林宏远猛地指向李静妍,声音因恐惧和决绝而尖利破音,带着一种疯狂的狰狞,“将这毒妇给我拿下!关进祠堂!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待我禀明太子殿下,再行发落!”

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立刻扑上去,不顾李静妍杀猪般的哭嚎和挣扎,粗暴地将她拖走。那凄厉的诅咒和叫骂声在院落中久久回荡,如同恶鬼的哀嚎。

沈砚冷眼看着这一切,并未阻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众揭露罪行,撕下李静妍的伪装,将她彻底打入深渊!更重要的是,在林宏远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让他看清形势——林清漪,动不得!

林宏远处理完李静妍,胸口剧烈起伏,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向沈砚,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沈大人……你看这……”

“侯爷秉公处置,大义灭亲,沈某佩服。” 沈砚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疏离的客套,“人犯与证物,沈某会亲自押送,面呈太子殿下。殿下自有圣裁。” 他微微拱手,不再多言,带着夜枭等人和那沉重的证物盒,转身离去。玄鳞和墨羽如同两道影子,无声地护卫在我身侧,随我一同离开这片刚刚经历风暴的正院。

林宏远站在原地,看着沈砚和我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李静妍被拖走的方向,脸上肌肉扭曲,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愤怒、耻辱、还有一丝后怕……最终,都化为一片冰冷的阴沉。他转身,目光阴鸷地扫过噤若寒蝉的下人们,最后落在管家林福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戾:

“去!给三皇子府递帖子!就说本侯……有要事相商!” 太子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他必须另寻靠山!哪怕是与虎谋皮!而三皇子萧玦,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已久……或许,能借他的手,除掉太子,除掉沈砚,也除掉那个越来越碍眼的林清漪!一个更疯狂、更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