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太子萧珩那支温润无瑕的羊脂玉簪,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凌,瞬间将寿宴的气氛炸裂开来。满堂宾客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震惊、艳羡、探究、敬畏……种种情绪交织。方才玉观音赝品风波带来的鄙夷嘲弄,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帝国储君的荣光彻底涤荡。李静妍脸上强撑的笑容寸寸龟裂,眼中翻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溅而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臣女林清漪,叩谢太子殿下恩典!” 我压下心头的波澜,声音清越沉稳,在寂静的大厅中清晰回荡。端端正正行完大礼,双手接过内侍恭敬奉上的锦盒。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细腻的玉簪,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也随之注入四肢百骸。

沈砚悄然退至我身后半步,如同沉默的守护之壁。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伤后的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初,扫过李静妍和林晚晴被拖走的方向,最后落在我挺直的背影上,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柔和暖意。

寿宴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继续。丝竹管弦重新响起,舞姬甩动水袖,试图粉饰太平。然而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在歌舞升平之上。太子萧珩端坐主位,神色淡漠,偶尔与身旁的重臣低语几句,深邃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掠过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威压。老夫人得了那株流光溢彩的赤焰珊瑚树,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显然被方才一连串的闹剧搅得兴致全无,勉强应付着贺寿的宾客。

李静妍如同戴着一张精致的假面,在女眷席间强颜欢笑,周旋应酬。但那笑容僵硬得如同石刻,眼底的冰寒几乎能将人冻僵。她借着举杯饮酒的间隙,目光如同淬毒的冷箭,一次次射向我所在的位置,尤其在看到我袖中隐约露出的玉簪一角时,那恨意更是浓烈得化不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侯府二等丫鬟服饰、面生的丫头,神色慌张地小跑进来,目标明确地冲向李静妍。她附在李静妍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李静妍原本就难看的脸色瞬间剧变,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捏得发白!她霍然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慌乱,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暴怒!

虽然隔着距离听不清具体言语,但那丫鬟的口型,分明是“清漪院”、“香炉”、“不见了”!

果然。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丝冰冷的了然。看来,玄鳞和墨羽那边,得手了。李静妍的“厚礼”,此刻大概正静静地躺在它真正该待的地方——一个能让她自己好好品尝“紫气东来”与“醉仙引”美妙滋味的地方。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从女眷席角落传来,带着几分做作的惊惶。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藕荷色锦裙、面生的年轻妇人正捂着胸口,脸色微微发白,指着李静妍面前案几上的一碟精致点心,声音发颤:“那……那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李静妍面前那碟盛着芙蓉糕的白玉碟边缘,不知何时,竟爬动着几只米粒大小、通体乌黑油亮、形似蚂蚁却长着细小翅膀的虫子!那虫子行动迅捷,在洁白的玉碟上显得格外刺眼污秽!

“哎呀!是‘秽翅虫’!” 席间一位见多识广的老诰命失声惊呼,脸上满是嫌恶,“这东西最是污秽不祥,专爱往阴私晦暗处钻!怎会出现在这寿宴之上?!”

“秽翅虫”三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女眷席炸开!惊呼声、议论声、嫌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所有看向李静妍的目光都充满了惊疑、探究和毫不掩饰的鄙夷!秽翅虫出现在谁的面前,往往意味着此人或她所在之处,藏有见不得人的阴私污秽!尤其是在这大宴宾客的寿辰之上,简直是莫大的羞辱和不祥之兆!

李静妍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最后化为一片死灰!她猛地站起身,看着那几只还在爬动的小虫,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又惊又怒又羞!她当然知道这虫子意味着什么!更让她恐惧的是,她瞬间联想到自己房中那件见不得光的东西!难道……难道那“紫气东来”炉……?!

“快!快把这些污秽东西弄走!” 她失态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全无半分主母仪态。周围的丫鬟婆子手忙脚乱地上前扑打清扫,场面一片混乱。

太子萧珩的目光淡淡扫过这出闹剧,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猴戏。他修长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满场的嘈杂:

“秽气扰宴,确是不妥。武安侯府内务,看来积弊颇深。” 他深邃的目光转向脸色铁青、坐立难安的林宏远,“侯爷,今日乃老夫人寿辰,孤不欲多扰。然此等阴私污秽之物现于大庭广众,若不彻查根源,恐非家宅之福,亦有损侯府清名。”

他顿了顿,视线若有似无地掠过李静妍煞白的脸,最终落回林宏远身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三日后,孤要一个交代。府中何人、何处,竟能滋生此等秽物,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是!是!臣遵命!定当严查不贷!” 林宏远慌忙起身,额头冷汗涔涔,躬身应诺。太子这轻飘飘几句话,无异于一道催命符!三日之期,彻查秽物源头!这指向性太明显了!他看向李静妍的眼神,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李静妍如坠冰窟,浑身冰冷。太子这哪里是要查“秽翅虫”?分明是要借机彻查她房中那见不得人的东西!她脑中一片混乱,那“紫气东来”炉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招来秽翅虫?难道……难道林清漪没把它放在自己房里?!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调包计!她中了林清漪的调包计!那炉子……此刻很可能就在……!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怨毒疯狂,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平静无波,甚至端起手边的清茶,轻轻抿了一口。袖中的羊脂玉簪温润微凉,太子赐予的荣光如同无形的铠甲。李静妍,你的连环杀招,毒香炉反噬自身,赝品观音当众戳穿,如今连你最得意的“秽物栽赃”也成了指向你自己的利刃。这滋味,如何?

寿宴在一种压抑而古怪的气氛中草草收场。宾客们带着满腹的八卦和震撼纷纷告辞,看向武安侯府众人的眼神充满了意味深长。老夫人心力交瘁,被丫鬟搀扶着早早回了房。林承志铁青着脸,看也没看失魂落魄的李静妍一眼,拂袖而去,显然是要召集心腹商议那要命的“三日之期”。

喧嚣散尽,偌大的厅堂只剩一片狼藉。我带着春桃,在夜枭无声的护卫下,准备返回清漪院。

“林二小姐留步。”

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脚步一顿,回身。只见太子萧珩并未随众人离开,他负手立于灯影阑珊处,玄色的常服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沈砚安静地侍立在他身侧一步之后,目光沉静地落在我身上。

“殿下。” 我微微屈膝行礼。

萧珩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将我看透。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之事,你应对得尚可。”

“谢殿下赞誉。” 我垂眸,态度恭敬。

“那尊玉观音,” 他话锋一转,语气平淡,“虽是赝品,但万宝阁上月售出的那尊,内里确有一道天然水线纹。沈卿所言非虚。” 他这话,看似在陈述一个事实,实则点明了他早已洞悉一切,包括沈砚在寿宴上看似随意、实则精准致命的补刀。

我心头微凛,面上依旧平静:“沈大人见多识广,明察秋毫。”

萧珩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我的反应,随即移开,看向厅外沉沉的夜色。“‘秽翅虫’之事,蹊跷。” 他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冽,“其出现时机、位置,未免过于‘巧合’。孤既已令武安侯彻查,便不会食言。三日之内,必有分晓。”

他这话,既是宣告,也是承诺。他不仅要查“秽翅虫”,更要借机将李静妍的阴私彻底翻出来!他是在告诉我,他看到了,他知道了,并且,他会出手。

“殿下明鉴。” 我心中微动,再次行礼。太子的介入,无疑是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清算,加上了最重的砝码。

萧珩不再多言,微微颔首,转身便欲离去。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划过冷硬的弧度。

“殿下。” 一直沉默的沈砚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却异常坚定。他上前一步,对着萧珩的背影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斗胆,请殿下允准!末将伤势已无大碍,愿协助侯府彻查此事!末将……定要揪出幕后黑手!”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和……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那愤怒,显然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秽物”,更是为了寿宴上那险些砸中我的玉观音,为了清漪院外那支染毒的袖箭!他要亲手将那些威胁揪出来碾碎!

萧珩脚步顿住,并未回头。昏暗中,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片刻的沉寂,空气仿佛凝滞。就在沈砚的脊背绷得更紧时,萧珩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纵容?

“准。”

一个字,重若千钧。

沈砚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谢殿下!”

萧珩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府外回廊的阴影中。

沈砚站起身,转向我。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肩头的伤处似乎因方才的动作而隐隐作痛,让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保护欲和一种即将手刃仇敌般的急切。

“清漪,” 他走到我面前,声音低沉而郑重,“别怕。有我在。” 简单的五个字,却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我看着眼前这个为我挡箭、为我请命、此刻又急于为我扫清一切威胁的男人,心头百感交集。前世他为我而死的一幕与眼前重叠,酸涩与暖流交织翻涌。我轻轻吸了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越过他,投向李静妍院落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压抑的争执和哭泣声。

“我不怕。” 我摇摇头,声音平静而坚定,眼底却凝聚着冰冷的锋芒,“我只是在想,李静妍此刻,该是如何的……惶惶不可终日。”

***

正院,李静妍的卧房内。

“废物!一群废物!” 李静妍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扫落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碎裂声。她发髻散乱,妆容糊成一团,双目赤红,如同疯魔,“那么大一个香炉!怎么会不见?!搜!给我把整个侯府翻过来也要找到!还有那些该死的虫子!到底是谁!是谁要害我?!”

心腹丫鬟秋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夫人息怒!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啊!那炉子明明……明明让人悄悄放进……”

“闭嘴!” 李静妍厉声打断她,猛地抓起一个茶杯狠狠砸在秋菱额角!“没用的东西!定是林清漪那个贱人!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调包!她一定调包了!” 想到太子那冰冷的“三日之期”,想到林承志临走时那厌恶的眼神,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夫人!不好了!” 另一个心腹婆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鬼,“薛婆子……薛婆子她……被侯爷的人带走了!”

“什么?!” 李静妍如遭雷击,猛地倒退几步,跌坐在满地狼藉之中。薛婆子,正是她最得力的爪牙,负责替她处理那些见不得人的阴私勾当,包括……调配那些特殊的“香料”!

完了!李静妍脑中一片空白,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的心脏。太子插手,沈砚请命,薛婆子被抓……她精心编织的网,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冷酷而精准地……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