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截生锈的断矛握在掌中时,先是一股寒冰般的死气!冻得江岌白几乎本能地就想撒手!仿佛攥住的不是金属,而是一截埋在万载寒冰下的妖物残尸。

但紧接着——!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凶猛地从矛杆深处炸开!顺着掌心劳宫穴狂暴地钻入!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血脉!那滚烫中又裹挟着无边无际的凶戾、绝望与渴欲!如同濒死的上古凶兽在黑暗中苏醒,嗅到了新鲜的血味!是纯粹的血腥!

“呃啊——!”

非人能承受的剧痛和冰冷邪异的冲击让江岌白整条手臂瞬间绷成铁棍,颈侧青筋暴突如盘踞的毒蛇!他想甩脱,可那冰与火交融的矛,竟死死吸住了他的掌心!

“哥……”背上小禾的呼唤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他分不清那是自己的痛嚎还是骨头在呻吟,眼中所有的景象都在狂乱地旋转——灰暗的天空、翻卷的雪沫、不远处悬浮车架那冰冷的墨青绲边锦袍下摆、围观众人惊惧到凝固扭曲的脸孔……一切都拉扯成破碎的光斑!

混乱的核心,是意识沉底前唯一的执念——不能松手!小禾还在背上!松手就是死!

废墟外,悬浮的车帘掀开的幅度大了些。

柳青锋那双本就冷厉如冰锥的凤目,此刻锐利得几乎要刺穿风雪。他看得分明:那瘦骨嶙峋的少年在抓住断矛的瞬间,整个身体猛然剧颤如遭雷击!接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感,竟隔空传了过来!

那矛……有古怪!

城隍庙坍塌数百年,神谕禁入,里面埋着不洁之物的传说由来已久。但从未有人能证实,更没有哪个不要命的,能活着把那东西抓出来!此刻那截生满暗红血锈的断矛,在他眼中不再是毫无价值的破铜烂铁,而是一件透着森森邪意的古器!

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之前的轻视。

“把东西,”柳青锋的声音低沉了八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留下。跪回来,饶你不死。”这不是商量,是神恩浩荡般的最终审判。

那冰冷的命令落在江岌白早已被剧痛和异力冲撞得失聪的耳中,只剩下混沌的嗡鸣。只有那截矛!掌中那吞噬万载寒气的矛!它还在疯狂撕扯他的血肉筋骨!

体内仅有的那点微薄气血,此刻在断矛恐怖的吸摄之力下,正被高速抽离!奔涌着涌向冰冷的矛杆!皮肤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衰败过程!

江岌白眼前阵阵发黑。耳边那古老凶戾的呢喃却愈发清晰,如同万千冤魂在颅骨深处尖啸:

“血……不够……”

“新鲜的……魂……骨髓……”

“献上她!背上那温热的……小东西……”

“她的血……嫩……”

一股原始的、纯粹的毁灭饥渴感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是那矛在嘶吼!

松手吧……放开这噬人的邪物……献上背后的负担……换取片刻喘息……甚至可能得到一丝邪力的眷顾……

那念头一闪,如同黑暗中伸出的诱惑之手。

“不!”江岌白的牙齿死死咬破了下唇,浓重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剧痛和血腥让他濒临溃散的意志猛然凝聚了一瞬!

这一瞬!他感知到了!

就在他意志抗拒、抵抗那吞噬巨力,不惜自伤咬破嘴唇的瞬间——一丝混合着他自身意志与精血的温热气流,极其微弱,如同初生的小蛇,竟然顺着那狂乱吸摄的逆向通道,反涌回了体内!

不是滋养,更像是一种冰冷暴虐的贪婪掠夺中,被强行“偷”回来的一丝反哺!是掠夺者饱食后漫不经心的一口残渣!

而就在这丝微乎其微的温热流入体的刹那!

嗡!

掌中那截疯狂吸噬的断矛,猛地一顿!

吸力陡然停滞!

一种冰冷黏腻的触感再次袭来!之前被疯狂抽走的热力,似乎正以一种极其霸道、却又带着诡异契合的方式在反灌!那被它吸走又因意志抵抗而反哺回来的一丝温热,竟是顺着江岌白紧握的手,沿着他那条早已被寒气入侵、冻得僵硬麻木的手臂脉络,逆流而上!

那不是疗愈的温暖!

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融合!一种烙印的覆盖!

手臂被剧烈撕扯、即将崩断的剧痛骤然减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整条小臂的皮肤表面,血管根根暴突鼓胀!如同烧红的铁丝般凸起、扭曲、蔓延!从掌心劳宫穴,一直快速攀爬到肘弯!

细密的、暗红色的血纹在皮肤下疯狂浮现、生长!如同活物!勾勒出极其诡异、仿佛天然生就的符箓纹路!其形态,细看竟与那矛杆表面干涸血锈的纹路有着七分相似!冰冷、繁复、透着一股苍凉血腥的古意!

轰!

废墟边突然响起刺耳的爆裂声!

刚才被柳青锋鬼头鞭余波扫中的几块瓦砾,原本只是被冻裂,此刻竟无端炸开!黑色的粉末卷着冻土四散飞溅!

是杀气!

柳青锋出手了!

在江岌白身上浮现那诡异暗红血纹的瞬间,他就知道绝不能再拖!

暗青色的锦袖翻卷,一只修长如玉、完美得不似凡尘的手掌从车帘后探出。没有繁琐的掐诀,没有蓄势的前兆,只是五指微屈,隔着近十丈的风雪,朝着废墟中蜷缩的少年——隔空一按!

呜——!

一股肉眼可见的惨白色气劲,瞬间在他指尖凝聚压缩,发出鬼哭般的厉啸!那气劲带着冻裂骨髓的寒意,所过之处,连飞舞的雪沫都瞬间凝固成冰针,直射江岌白的后心要害!速度比之前的鞭影快了何止数倍!

这是真正的神仆手段!非血肉之力!

江岌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或闪避的反应!他的全部心神和残余力量,都用来对抗臂上那疯狂生长烙印的冰冷纹路,对抗骨矛那暂时停滞却依旧蠢蠢欲动的恐怖吸力!

他甚至只看到了那道惨白色的、如同冥界极寒吐息的光锥,撕裂风雪,映入了自己绝望的瞳孔!

要死了吗……他残存的念头里,唯一清晰的是臂弯里那微弱的热度……

小禾……哥保护不了……

就在那道惨白寒气即将洞穿他后心的千钧一发!

嗡!

一种奇特的共鸣震荡,突然从他的掌心——从那条被暗红血纹覆盖的小臂——猛地震荡开来!

仿佛是沉睡的凶灵被彻底的杀机刺激惊醒!是被动护主?还是对外来能量的本能吞噬欲望?

一直被动吸收江岌白血液与意志的断矛矛杆之上,那片最深沉、几乎与矛体融为一体的猩红血镀,陡然亮了一下!虽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带起一股无法形容的、斩灭万古的惨烈凶戾气息!

矛尖——那锈迹斑斑、断裂处狰狞如獠牙的矛尖,只是轻微地向上微微一个昂首!

没有璀璨的光芒,没有磅礴的能量逸散。那断矛只是极其自然地、顺应着臂上血纹力量的牵引,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本能,迎着那道足以冻结灵魂的惨白寒气刺了出去——由江岌白残存意志驱动的、一个极其笨拙、缓慢到几乎凝滞的、挺刺动作!

仿佛一个孩童举着沉重的青铜兵器,笨拙地向前挺矛。

嗤!

一声极其轻微、又极其怪异的摩擦声响起。

就像是滚烫的铁钎,刺穿了一层薄薄的冰。

那道洞穿风雪、带着神仆规则性寒气的惨白气劲,在距离江岌白后背还有半尺之遥,矛尖慢吞吞迎上来的瞬间——

如同烈阳下的薄雪!无声无息地……崩散了!

像是一场梦幻泡影!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狂暴的能量对冲。

那道洞穿风雪、凝聚神道威能的惨白气劲,仿佛从未存在过。它就这样在矛尖指向它的瞬间,被一种无法理解、近乎本源的规则力量,如同拂去尘埃般直接抹去!

连江岌白臂上疯狂蔓延的暗红血纹都似乎凝滞了一刹。那矛尖处残留的猩红血镀,仿佛极细微地蠕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味?方才那一缕被吞噬掉的精纯寒气中蕴含的神仆本源力量。

废墟内外,一片死寂。

风雪仿佛被这诡异一幕冻结。围观的人群,每一个张大的嘴都变成了黑洞,无声地抽吸着冰冷的空气。

悬浮车架上的锦帘,终于彻底掀开。

柳青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所有掌控一切的从容。凤目圆睁!瞳孔深处,是翻涌的惊涛骇浪!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源于未知的强烈忌惮!

他看到了什么?

一件废土里的破烂断矛,一个蝼蚁般的半死少年!

一个慢得可笑的挺矛动作!

就那样轻描淡写地……抹除了自己的含怒一击?!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以往对力量和规则的认知范畴!他甚至没从那断矛上感受到任何磅礴的能量波动!那种湮灭方式,更像是……规则层面的碾压?仿佛自己的冰魄神源,在面对那截矛头时,天然就矮了一头?

就在他心神剧烈动荡的瞬间!

废墟边缘!

江岌白口中呛出的那口裹着内脏碎片的污血,恰好喷洒在身前坑洼的冻土上!

噗嗤!

热血落入冻土,瞬间被贪婪的黑色泥土吸食大半。

几滴飞溅的温热血珠,却无巧不巧地落在了那只紧挨着江岌白、大半埋在瓦砾下、被他当作支撑的——干枯发黑的臂骨之上!

嗤——!

微不可闻的水汽蒸发声响起。

仿佛被滚烫的烈油浇中,那只干枯焦黑的臂骨接触血珠的地方,瞬间腾起几缕微不可见的腥臭黑烟!更诡异的是,那焦黑的骨头表面,被血珠浸润的点,如同被强酸腐蚀般,竟迅速向内塌陷、朽坏!眨眼间,那枯骨接触血珠的地方,就化作了一小撮暗灰色的朽败粉末!

如同千万年来禁锢着枯骨的力量,被这新鲜的、活人的热血彻底点燃、烧穿了一个小洞!

一股更深邃、更古老、远超断矛凶戾的沧桑气息,夹杂着破碎的、狂暴至极的怨念与惊骇,从那骨粉飘散的中心点泄露出一缕!

江岌白心神正被骨矛传来的撕裂剧痛和那丝诡异的“饱足”感反复煎熬,但这缕古老沧桑的气息泄露的刹那,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直抵灵魂的悸动猛地攥住了他!

那不是恐惧!是……呼唤?不,更像是一种断裂的、遗忘了万古的残响!是这缕气息本身在哀鸣!

它出现得快,消失得更快。仿佛只是朽骨被热血彻底摧毁刹那逸散出的最后一点“残渣”。

然而!

轰隆!!

整个大地骤然一震!

“什么声音?!”人群一阵骚动惊叫!

不是来自于废墟!而是更远的方向!来自赤石镇的正中央!

矗立在那里,平日里受万民香火供奉、神光笼罩的城隍神祠方向!竟传来了低沉而清晰的异响!仿佛沉重的石质底座被巨力强行撕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遥远的天际,似乎隐隐回荡起细碎而急切的铜铃震响!来自不同的方向!是其他镇、乃至城池的神庙警铃?!

悬浮车架上,柳青锋那张俊美的脸,在感知到大地震动和镇中神祠传来的异常响动时,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

“不好!”

他心中惊骇欲绝!作为一个与土地城隍联系紧密的神仆,他比普通人更敏锐万倍地察觉到了刚才废墟枯骨湮灭时泄露出的那一丝气息所带来的恐怖连锁反应!

那绝不是什么邪物的气息残留!那种贯穿时间长河、触及神祠根基的异动……像是……对现有神道秩序的“污染”?或者说……某种被尘封禁忌的松动?!尤其那气息里蕴含的狂暴与不甘……几乎要将他的信仰核心都撼动!

“废物!”柳青锋凤目中瞬间迸射出毫不掩饰的狂暴杀机,却不是针对废墟中的少年,而是直直刺向那些呆若木鸡的灰衣仆役!

“处理掉!”一道神念带着无可抗拒的意志,狠狠刺入所有灰衣仆役的脑海,“用你们卑贱的血!彻底湮灭此地!一根骨头渣都不要留下!敢泄露一丝气机,尔等九族尽诛!”

命令下达的瞬间,柳青锋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废墟一眼!那截妖异断矛,那具在血珠下朽坏的枯骨,那少年手臂上的邪纹,都成了吞噬理智的旋涡!

车帘猛地下落!悬浮车架爆发出刺目的青光!不再有任何停留,不再顾及城隍庙废墟的“污秽”影响,如同受惊的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镇中神祠的方向狂飙而去!留下满地惊愕如同木偶的民众。

“不……不!”一个灰衣仆役终于反应过来,声音扭曲得变了调,充满了恐惧与绝望!柳青锋的命令在他们脑海中如同烙印!

死令!要他们立刻用命去堵住那个开始松动的禁忌缺口!

七八个灰衣身影同时动了!状若疯魔!再无半点“神仆”的体面!他们双目赤红,口鼻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气,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手脚并用地朝着禁区的范围猛冲!

目标不是江岌白!而是那朽骨化作粉末的核心点!他们要将自己连同那片区域彻底点燃、粉碎!

整个赤石镇边缘的废墟地带,被一种突如其来的、荒诞而血腥的杀戮命令彻底笼罩!所有民众吓得连滚带爬四散奔逃!

混乱中,没有人再注意废墟深处。

也没有人看到——

那几滴滚烫的、带着江岌白气息的、落在枯骨上并将其瞬间烧毁成粉的鲜血,在湮灭枯骨的瞬间,似乎受到某种更古老残留气息的牵引……极小的一丝……一丝微末的几乎不存在的猩红粒子……竟无声无息地,朝着那断矛矛杆深处——那最深邃的、干涸凝固的、如同黑洞般的内嵌血镀——融了过去!

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流,顺着掌心血纹流回江岌白干涸的血管。

仿佛……那矛,借着枯骨的朽坏,吞下了一丝比普通鲜血更加“浓醇”的东西?一丝……沾染了古老气息的本源残渣?以至于连它那万古不变的饥饿感,都短暂地……得到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抚慰”?矛尖的锈红似乎更暗沉了一点点,矛柄入手传来的撕扯吸力明显柔和了一线,尽管依旧是冰冷的掠夺,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要将骨髓都抽干。

江岌白被剧痛折磨得浑噩的意识,因这微妙变化的刺激,猛地清晰了一线!

就是这一线!

他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抱着依旧滚烫但似乎气息稳定了丝毫的小禾,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根仿佛“吃”得稍微满足了些、凶性暂敛的断矛,用膝盖顶住冰冷的瓦砾——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一寸寸……撑了起来!

断矛被他当作了拐杖!沉重的矛杆半截埋在碎石里,随着他站起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矛尖拖在身后,在冻土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暗红色的血槽——是他掌心依旧在缓慢渗出的血!那血浸染着矛尖、滴落在冻土上,却迅速被断矛自身残留的贪婪特性吸食殆尽,只在泥土表面留下干涸的暗色污迹。

站直了!背上小禾滚烫的气息再次冲击着他的神经,但臂上那冰冷繁复的暗红血纹似乎稳定了下来,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站直了!他喘着粗气,每一步都踩在碎骨瓦砾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响。

那根断矛握在手中,不再是死物!它沉重、冰冷,却清晰地传递着一股被唤醒的、潜藏在地脉荒骨深处万载的……凶厉咆哮!

他抬起染血的脸,望向远处神祠方向——柳青锋车驾逃离的方向,望向那些疯狂扑来要湮灭一切痕迹、面目扭曲的灰衣仆役!额上那道自额头滑落、凝固在眼角的血痕,衬得他此刻的眼神如同雪原上被困到绝境的伤狼!暴戾!不屈!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断矛感染了的……噬血欲望!

风雪更急!呜咽的风掠过坍塌的断梁,如同神灵的低语!

那枚被风卷走的褪色平安符,此刻正卡在废墟更深处的一根朽木断桩缝隙里。一缕微弱得无法察觉的波动,正从符面那几乎磨平的模糊“平安”字迹上逸出,极其隐晦地……渗入矛杆深处那片融合了枯骨尘埃和一丝新鲜热血的暗红血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