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道枯瘦扭曲的灰影,裹挟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从黄泉爬上来的疯鬼,手脚并用地扑进了风雪呜咽的废墟!目标出奇的一致——直奔那堆沾着江岌白鲜血、枯骨刚刚化为齑粉的污秽冻土!
跑!
这是江岌白此刻骨髓里唯一的本能嘶吼!柳青锋那毫无征兆的惊惧逃离,留下的不是生路,是一道更加酷烈的催命符!这些灰衣仆役眼里的疯狂不是伪装的,那是真真切切燃烧生命换来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毁灭!
可他站直的身体是强弩之末!臂骨深处被那邪矛侵蚀烙印的剧痛依旧在啃噬着每一寸神经,背上小禾高烧滚烫的气息沉重得如同压着山。更可怕的是那根矛!它再次在掌心发出贪婪的低喃,冰火交缠的死力如同苏醒的毒蛇,试图重新盘踞他的手臂!
跑不掉了!
最近的灰影已经扑到两丈之内!那人的脸在疯狂的冲刺中扭曲如厉鬼,腮帮子高高鼓起,眼珠子凸出得像要爆裂!浓稠的腥甜血气混杂着一种刺鼻的硫磺焦臭,提前从他每一个毛孔里迸发出来!
轰!!!
不是爆炸!是闷雷!低沉的、源自地下深处的震荡波!地面无数冻硬的碎砖砂砾突然猛地向上跳起一寸!如同铁砧被重锤砸中!整个废墟空间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吼——!”当先那名仆役发出非人的嘶嚎,整个身体剧烈地膨胀!如同一个急速充气的、布满裂纹的黑色皮囊!
江岌白瞳孔骤缩!那不是要攻击!是要自爆!神仆全身精华点燃!毁尸灭迹!
退!退!退!绝望如同寒冰覆盖了他的脊椎!他用尽最后力气,抱着小禾矮身,把自己猛地撞向后面半堵还算厚实的夯土残墙!
嗡——!!
就在他身体刚刚做出闪避姿态的刹那,被他紧握在右手掌心的断矛,矛尖之上那片最深沉、刚刚浸润了骨粉尘埃的暗红血镀,极其突兀地亮了一瞬!黯淡如同余烬濒死的火星!没有爆发性的力量,但一股无形无声的波动,却顺着矛杆,覆盖了他整个身体!
这股波动笼罩的瞬间,江岌白惊异地发现,脚下方圆数尺之内,原本被灰衣仆役自爆前奏掀起的那些蹦跳的碎砾石块,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大手猛地摁回了原地!地面剧烈震荡传递过来的那种撕裂感,也被隔绝了大半!
像是……一层极其脆弱却坚韧的、无形的涟漪,以他手中的断矛为中心荡漾开!隔绝了外部疯狂的震荡冲击!
噗嗤!
江岌白带着小禾重重撞在冰冷的半截土墙后面!剧烈的冲击让他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再次溢出血沫。但这薄薄的半堵墙成了最后的依凭。
轰!!!隆!!!
几乎是同时!惨烈的爆炸声撕碎了风雪!沉闷如同地肺崩裂!七道压缩到极致、绝望点燃的血肉精华,在废墟最核心的那一小片区域,悍然爆开!
没有想象中冲天的火球!只有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或者说,是极致的能量湮灭!声音都被吸走大半,只剩下类似布帛被硬生生撕裂的刺耳音爆!紧接着是海啸般的冲击波!
轰隆隆!!!
狂暴的紫黑色火焰夹杂着极度不祥的冰屑,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废墟!所过之处,冻土被烧灼熔成焦黑的琉璃状!瓦砾被冲击成粉末!残存的朽木骨架瞬间气化!
半截土墙如同脆弱的纸壳猛烈震颤!江岌白拼死用身体和小禾死死顶住墙背!恐怖的冲击力像是无数攻城锤同时砸中!全身骨头在哀鸣!背上的皮肉瞬间焦黑翻卷!口中喷出的不再是血沫,而是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
“呃——!”他目眦尽裂,眼球布满血丝!断矛深深插入身前地面,死死钉在那里,成了他唯一抵抗冲击的支点!臂上那暗红血纹如同活蛇般扭动、闪烁!矛尖那片幽深的血镀温度飙升!烫得掌心几乎冒烟!一股冰冷暴虐的力量硬生生通过矛杆撑住了他的身体!
不!不仅仅是力量!那是一种源自荒古、深埋地脉的无边沉重感!仿佛他握住的不是一根矛,而是脚下这片大地的脊梁!沉重得难以撼动!
轰!轰!轰!!
爆炸的震荡一波高过一波!紫黑色的火焰与冰屑在冲击波中狂舞,每一次冲撞都让土墙筛糠般剧抖!濒临崩溃!
“撑……住!”江岌白所有的意识都聚焦在三个点上:顶住墙、抓住矛、护住背上的小禾!臂上的血纹与断矛血镀之间的感应被外力强行压迫到了极限!那种冰冷、凶暴、属于妖物的力量感前所未有地清晰!它贪婪地汲取着他此刻不屈的意志和喷溅的鲜血,然后转化成一股冰冷沉重的守护——为了它自己!也是为了这个暂时承载它的“载体”不被毁灭!
废墟边缘的断木草丛里,杨三眼连滚带爬,险之又险地抱住一块从倒塌的庙门飞出来的巨大石墩,才算没被狂飙的风雪和爆炸气浪直接吹走!
“娘……娘咧……”他哆嗦着,尿骚味混在硫磺冰腥中,裤裆已然湿透。他死死抱着石墩,眼睛透过翻飞的草屑,惊恐无比地望着那片被紫黑火焰冰屑吞没的庙墟核心!
完了!那小子……还有那高烧的丫头片子……肯定完蛋了!连点渣都剩不下!他杨三眼今天算是开了眼,这辈子都没见过活人把自己烧成这样!神仆?操蛋的神仆!简直是活阎王的手下!比泥洼村里的水鬼还恶一万倍!
爆炸的冲击终于开始减弱。紫黑的火焰冰屑缓缓下沉。那股令人窒息的高温和刺骨冰寒混杂的诡异能量正逐渐消散。
杨三眼壮着胆子,探出半个脑袋。
核心区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坑。坑底是翻卷的、如同巨大疤痕的新鲜泥土,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焦紫色,边缘凝结着厚厚的暗黑色油污状物质,还冒着刺鼻的白烟。周围数十丈内的一切都被夷平!草木成灰!断梁碎石尽化齑粉!
那半堵救了命的土墙?只剩下一道高不过小腿肚的焦黑土埂,断面如同被烈火熔断的琉璃碴!而原本应该被土墙稍微庇护住的江岌白兄妹……
杨三眼眼球猛地凸出!嘴里倒吸冷气带起哨声!
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竟然没死!
他弓着腰,半跪在坑的边缘!右臂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向后支撑,死死攥着那根插在土里的断矛矛杆!断矛像根烧红的烙铁,通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矛尖几乎全部没入那片被烧灼到结晶焦化的紫黑色坑土中!
他背上那个本该死掉的小丫头——小禾,居然依旧被他以一种堪称极限扭曲的姿态护在胸前!他用自己的上半身,承受了几乎所有冲击和高温!
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尤其后背和臂膀,布满了骇人的大面积焦糊!有的地方深可见骨!焦黑的皮肉翻卷着,边缘凝结着暗紫色的血痂和冰晶!左半边脸上也有一大片烧伤,皮肤焦黑剥落,粘在脸颊和颈脖的血污上,狰狞如恶鬼!他的衣服早就化灰,只有腰腹还挂着一两缕焦黑的布条。
但就是这副几乎被烤熟了半边的身体,还撑着没有倒下!右臂死死钉着那根滚烫的矛!
杨三眼看傻了。这……这还是人吗?铁打的骨头油浸的皮?不,铁也化了!
废墟边缘一片死寂。幸存的几十个跪伏者早被冲击掀飞得七零八落,此刻都缩在远处风雪里筛糠,没人敢靠近这刚炸出来的、散发不祥气息的大坑。
死寂中,杨三眼听到了自己的牙齿上下碰撞的咔哒声。跑?赶紧跑!趁神仆死绝了,那煞星又半死不活的……跑!
他刚试探着撑起一条腿。
“噗——!”坑边如同雕塑的江岌白猛地喷出一大口裹着黑色冰渣的污血!他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凝固的力气!一直紧绷支撑的手臂猛地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哥……冷……”
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垂死哽咽的呢喃,如同针尖刺破了焦土坑底的死寂!
是江岌白怀里护着的小禾!她被这剧烈的震动和呛人的血腥刺激,从短暂的休克中唤醒了一丝!细小的手臂无意识地死死抓住江岌白胸前焦黑的皮肉褶皱,试图把自己蜷缩得更紧,抵御那仿佛要吸干最后一丝热量的刺骨寒冷!
江岌白身体重重一顿!栽倒的趋势硬生生卡住!被剧痛和灼伤烤得一片混沌的眼瞳,在听到这声细微呼唤的瞬间,爆出两团近乎燃烧的执着!
“在……”他喉咙滚动,吐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风箱摩擦,“在……哥在!”
他猛地低头!焦黑的嘴唇狠狠咬在自己的左腕上!皮肉被咬穿!滚烫的心头血瞬间涌出!
没有犹豫!他像一头撕咬猎物的野兽,把自己的手腕凑到了怀中妹妹那干裂灰白的唇边!
腥甜的、带着蓬勃活力和一股冰冷戾气的鲜血,强行灌入了小禾几近枯竭的身体!焦土坑底弥漫开更加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江岌白臂上、肩背那些焦黑的、血肉模糊的伤口,在自身气血疯狂流失和断矛邪力侵蚀的双重作用下,又开始渗出诡异的暗紫色血珠!这些血珠顺着皮肤流淌,滴落在那片刚被巨大爆炸灼烤出巨大疤痕的焦紫色新坑土上!
嗤——!
血液接触坑土的瞬间,不再是简单的渗透!竟爆发出滚油泼进冰水的炸裂声响!暗紫色的土壤疯狂蠕动!如同活物!争先恐后地吞噬着那带着奇异力量的温热液体!
每一滴蕴含着他生命精华的血液滴落,那焦紫色的坑土深处就爆发出一缕缕更加浓郁的、混合了硫磺冰腥的腐败恶臭!像是深埋大地千年的诅咒与秽恶被这新鲜的“祭品”彻底激活!紫黑色的油污状物质如同活物般向血液滴落点汇聚!如同贪婪的吸血虫!
江岌白的眼神却在这疯狂自残般的输血中,愈发凝聚!臂上那繁复的暗红血纹,在失血和邪矛力量的双重激发下,反而如烙印般更加清晰!甚至……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金线,细若蚊蚋,极其艰难地在纹路边缘挣扎着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对抗着什么!又仿佛……是某种被强行压制到极限的生机?转瞬即逝,几乎不可捕捉。
“娘的……”已经半条腿迈出去想跑的杨三眼,僵在原地,嘴巴大张着,塞得进一颗鸭蛋。
他看着那少年像块被烤烂的焦炭,一边滴着自己的血喂妹妹,一边还在流血浇灌那片刚炸出来能毒死整村牛马的坑土……看着他背上、手臂上那些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在冒着烟……看着他臂上那些活物般扭动的诡异血纹……看着那块坑土像煮开的毒浆一样翻滚……
杨三眼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寒颤!
他不知道什么叫“赤心”,更不懂什么“邪矛”。他只知道一件事——眼前这个几乎不能称之为人形的东西,还有一丝活气!他不是靠神恩活下来的,他是靠一种比泥洼村田埂底下最韧的荒草还要顽强的狠劲儿和邪性活下来的!硬是把自己的命和那丫头的命,从阎王爷嘴里抠出来半条!
跑?杨三眼看着江岌白那死死护着小禾、几乎被烤成半熟焦炭、却依旧透着一股穷途末路野兽般气息的身影,看着少年臂上若隐若现、如同毒蛇般烙印的诡异血纹……再想想那几个把自己烧成紫黑色油渣的神仆……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念头猛地抓住了他:跑出去……万一被神祠的人逮着……他能说什么?说那几个神仆是自己烧成灰的?谁信?就算信了,看到神仆死在这里,自己这个目击者还能有命?留下来……跟这个看起来就邪性无比的煞星待在这片被炸出大坑的禁区……虽然也够呛,但似乎……还有点活路?
杨三眼眼珠乱转,猛地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腥臭刺鼻冰屑、焦糊、血腥和油污硫磺的诡异空气!辣得他一阵猛烈咳嗽,眼泪鼻涕全飙了出来!
他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那点贪生怕死带来的犹豫竟在剧烈的咳嗽和极度缺氧的窒息感中被冲得七零八落!一股子横竖是个死的痞劲儿顶了上来!
“操蛋的老天爷!横竖是埋!”他低吼一声,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这世道,不再犹豫!像条被逼疯的土狗,弓着腰,连滚带爬地朝着焦土坑旁那个半熟焦炭的身影猛扑过去!一边扑,脏兮兮的手一边拼命往自己沾满了泥雪污渍的腰带深处掏摸!
焦紫色的土坑深坑如同一道丑陋的伤疤,横亘在废墟的核心。爆炸的余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硫磺焦臭和更深沉的腐败气味,混杂在刺骨的寒风雪沫中。紫黑色的冻土边缘凝着一层油亮的冰壳,闪烁着不祥的幽光。翻卷的新鲜泥土深处,似乎还有点点暗红色的光斑在幽暗中明灭不定,如同蛰伏的、永不瞑目的嗜血残渣。
一片巨大的、形如恶鬼獠牙的焦黑色朽木残骸,歪斜地插在坑沿不远处的冰层上,像一座被诅咒的天然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