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在晨光中颤抖。瓦片筛糠般震落,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药苓躺在冰冷的草席上,睫毛的冰霜已凝结成覆盖半张脸的冰壳,心口蛛网状的蓝纹正贪婪地吞噬最后一点血色。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化不开。
“哥…”冰壳下的嘴唇翕动,微弱如蚊蚋,最终彻底凝固。那只伸向虚空的手,定格成绝望的冰雕。
轰——!!!
屋顶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炸裂!不是天雷,而是一道纯粹到极致的碧绿光柱,裹挟着摧枯拉朽的生命洪流,悍然贯入!破碎的瓦砾、朽木在触及光柱边缘的瞬间,竟如冬雪遇骄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湮灭于磅礴的生机之中。
光柱核心,一颗龙眼大小、缠绕三道玄奥碧绿丹纹的灵丹,如同翡翠星辰,悬停在药苓心口上方三寸。丹身流转着清冷的月华与温煦的朝阳金辉,浓郁的草木异香瞬间驱散了屋内的腐朽与死气。
“咻!”
灵丹微微震颤,化作一道凝练的碧绿流光,精准无比地没入药苓微张的、覆盖着薄冰的唇间。
嗤——!!!
如同滚油泼雪!浓稠如实质的白雾猛地从药苓全身十万毛孔喷涌而出!她身上的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汽化!覆盖脸颊的冰壳发出密集的“咔嚓”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冰面!
“呃啊——!”一声痛苦又似解脱的呻吟从少女喉中挤出。她身体剧烈地弓起,又重重砸回草席。心口那片蛛网般蔓延的、代表寒毒根源的幽蓝纹路,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碧绿的光芒自她咽喉处汹涌而下,所过之处,那些狰狞的蓝纹如同被点燃的冰线,发出“滋滋”的消融声,迅速褪色、变淡、瓦解!
冰霜在消融,蓝纹在溃散。少女苍白如纸的脸颊,以惊人的速度晕染开健康的红晕。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长长的睫毛上,最后一点冰晶化作晶莹的水珠,顺着恢复温度的脸颊滑落,像一滴迟来的泪。
“活了…活了!神迹!这是神迹啊!” 破屋外,闻声赶来的几个穷苦邻居扒着残破的门框,目睹了这冰消雪融、死而复生的一幕,一个个瞠目结舌,继而激动得浑身发抖,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言喻的震撼。
然而,在这生命奇迹的中央,碧绿光柱的源头——药尘的意识,却沉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强行催动药田之力,更以心头精血和神魂本源为代价凝聚丹炉、炼制灵丹,早已将他榨干。当那颗承载着妹妹生机的九花玉露丹破空飞走的瞬间,他紧绷到极致的心神骤然松弛,灵魂如同燃尽的灯芯,彻底陷入了沉寂。
崖底,翡翠光晕笼罩的药田依旧散发着蓬勃生机,但药尘的身体却冰冷僵硬地躺在灵土上,口鼻溢出的鲜血在翠绿的草叶间洇开刺目的暗红。他的呼吸微弱得近乎停止,脸色灰败,神魂之火摇曳欲熄。过度透支的恶果开始疯狂反噬。
嗡…嗡…
沉寂的造化药田似乎感应到了宿主的濒死状态。深褐色的灵土表面,悄然浮现出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弱翠绿光芒的根须。这些根须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轻柔地缠绕上药尘冰冷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探入他崩裂的伤口,刺入他枯竭的经脉。
精纯温润的造化灵能,如同最温柔的母亲的手,开始缓慢而坚定地梳理他体内狂暴紊乱的残余药力,抚平断裂的经脉,滋养干涸的丹田,并试图点燃那盏即将彻底熄灭的灵魂之灯。药尘灰败的脸上,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重新亮起。
***
破屋内,生机盎然。
药苓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被寒毒侵蚀得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清澈明亮,如同被碧水洗过的星辰。她茫然地看着头顶巨大的破洞,看着倾泻而入的温暖晨光,看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消散的、蕴含着草木清香的碧绿光屑。
“哥?”她下意识地呼唤,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活力。她撑着手臂想要坐起,身上覆盖的破旧棉被滑落,露出下面草席上残留的、人形的冰霜融化后的深色水渍。她低头看着自己恢复红润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奔流不息、再无一丝阴寒的暖意,巨大的不真实感与狂喜交织着冲击她的心神。
“苓丫头!你可算醒了!”邻居王婶抹着眼泪冲进来,一把抱住还有些懵懂的少女,“吓死婶子了!是你哥!是你哥救了你啊!那光…那光从天上掉下来…老天爷开眼啊!”
“哥…光…”药苓喃喃着,猛地抬头望向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向洞外碧蓝如洗的天空。她想起了昏迷前哥哥决然冲入风雪的身影,想起了那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是哥哥!一定是哥哥!
就在这时,一个极不和谐、带着惊怒与贪婪的声音在门口炸响:
“妖光!好浓的妖气!定是引来了山精邪祟!药尘那孽障呢?给老夫滚出来!”
人群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粗暴地推开。管事药禄阴沉着脸,带着两个膀大腰圆、手持水火棍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堵在了破屋门口。他腰间那枚象征着管事身份、刻着“药”字的青玉玉佩,此刻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黯淡无光。
药禄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先是扫过屋顶那个触目惊心的大洞,洞边缘缘的木茬焦黑卷曲,像是被某种极其凝聚的高温瞬间熔穿。这绝非人力可为!他心头剧震,贪婪和惊惧交织翻涌。随即,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草席上刚刚苏醒、脸色红润的药苓身上,又猛地转向屋角——那里,药尘之前熬药的破瓦罐旁,散落着几点焦黑的药渣,空气里残留的异香让他体内的灵力都隐隐躁动!
“大胆药尘!”药禄眼中精光爆射,厉声喝道,“竟敢私藏异宝,修炼邪术!引动妖光毁坏宗族屋舍,惊扰四方!更敢用邪物救治这擅闯禁地、本该处死的贱婢!数罪并罚,罪该万死!来人!给我搜!把邪物和那孽障一起揪出来!”
两个家丁如狼似虎地应声,挥舞着水火棍就要往里冲。围观的邻居们敢怒不敢言,纷纷后退。
“不许动我哥的东西!”药苓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从草席上跳下,张开双臂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拦在瓦罐和散落的药渣前,小脸因为愤怒而涨红,“我哥不是妖孽!是哥哥救了我!那光是仙丹!是神药!”
“仙丹?神药?笑话!”药禄嗤之以鼻,脸上肌肉扭曲,贪婪几乎要溢出眼眶,“一个旁支贱种,哪来的仙丹神药?定是勾结妖邪,偷盗了宗族秘库的宝物!给我拿下她!仔细拷问邪物下落!”
一个家丁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径直抓向药苓瘦弱的肩膀!那手上青筋虬结,显然用了狠劲,若是抓实,以药苓刚刚恢复的身体,肩骨怕是要当场碎裂!
“滚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沙哑却蕴含着滔天怒火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在深渊中苏醒,骤然从门外炸响!
一道身影,裹挟着崖底湿冷的雾气与浓烈的血腥气,如同炮弹般撞开人群,狠狠砸在破屋门口的青石台阶上!
正是药尘!
他浑身衣衫褴褛,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痂,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气息急促而紊乱,仿佛随时会再次倒下。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死死锁定在药禄和那只抓向妹妹的毒手上!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他踏入门口的瞬间,地面上几株从青砖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最普通的狗尾草,竟如同受到了某种恐怖意志的感召,疯狂地扭曲、暴涨!柔弱的草茎瞬间变得如同精铁般坚韧虬结,顶端细碎的草穗更是化作密密麻麻、闪烁着幽绿寒芒的细刺!
“嘶——!”
那抓向药苓的家丁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腕猛地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低头一看,魂飞魄散!几条粗如儿臂、长满狰狞倒刺的墨绿色藤蔓,如同从地狱探出的鬼爪,不知何时已死死缠住了他的手腕!藤蔓上细密的吸盘疯狂蠕动,他手臂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瞬间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枯树皮!
“啊——!妖…妖怪!!”家丁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嚎,拼命甩动手臂,另一只手里的水火棍胡乱砸向那些藤蔓。棍子砸在藤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如同砸在坚韧的老牛皮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反而因为挣扎,藤蔓缠绕得更紧,吸噬得更快!
“救…救命!禄管事救我!!”家丁惊恐绝望地看着自己迅速枯萎的手臂,涕泪横流地向药禄求救。
药禄也被这诡异恐怖的一幕骇得连退两步,脸色煞白。他看着药尘那双燃烧着火焰、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眼睛,再看看那家丁迅速干瘪枯萎、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臂,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邪术!果然是邪术!”药禄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指着药尘尖叫,“反了!反了天了!药尘!你竟敢修炼如此歹毒的妖法,残害同族!还不速速束手就擒,交出邪宝!否则定将你兄妹二人挫骨扬灰!”
“残害同族?”药尘一步步走进破屋,每一步都像踩在药禄的心尖上。他无视药禄的尖叫,目光越过他,落在被吓得瘫软在地、抱着枯萎手臂哀嚎的家丁身上,又转向另一个握着水火棍、双腿打颤、进退不得的家丁,最后,冰冷刺骨的目光定格在药禄那张因恐惧和贪婪而扭曲的脸上。
“你泼我热茶,辱我兄妹为贱种时,可念过同族之情?”
“你纵容手下,要将我唯一的妹妹挫骨扬灰时,可念过同族之情?”
“现在,你觊觎我救妹妹的机缘,口口声声邪宝妖法,要赶尽杀绝时,倒想起同族了?”
药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带着崖底寒风的凛冽和血腥的杀伐气,狠狠刮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走到那个被腐灵藤缠住、已经奄奄一息的家丁面前,蹲下身。那家丁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如同看着索命的阎罗。
“我妹妹的命,”药尘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比你们这些为虎作伥的渣滓,金贵一万倍。”
话音落下的瞬间,缠绕在家丁手臂上的腐灵藤猛地一绞!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清晰响起!
“呃啊——!”家丁的惨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断了脖子的公鸡,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他那条被吸噬得如同枯枝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软塌塌地垂落。
药尘站起身,沾染着泥泞和血污的破烂衣衫在门口灌入的风中猎猎作响。他不再看那废人,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直刺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的药禄。
“现在,”药尘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在死寂的破屋里回荡,“该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