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枫叶镇的石墙在晨雾中显出灰蒙蒙的轮廓,空气里混杂着铁匠铺的烟火气、廉价酒馆的劣酒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药材气息。这里没有青石城森严的规矩,只有混乱中滋生的、赤裸裸的力量法则。药尘背着依旧沉睡的药苓,穿过镇口歪斜的牌坊,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抵达目的地而放松。黑瘴林的刺杀和那块刻着“厉千绝”的冰冷令牌,如同毒蛇盘踞心头。

他用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石,在镇子最西头、靠近垃圾堆和臭水沟的地方,租下了一个四面漏风的破败石屋。安置好妹妹,确认她只是疲惫沉睡后,药尘立刻离开了这处勉强能称为“家”的蜗居。他需要尽快恢复力量,更需要灵石购买药材、食物,以及…打探关于“厉千绝”和“玄阴宗”的消息。造化药田是根基,但催动它需要庞大的能量。

枫叶镇唯一的丹堂,坐落在相对干净的镇中心。一座三层高的石楼,门口悬挂着绘有药鼎图案的旗帜,比起青石城药家的丹堂寒酸不少,但门口进出的修士依旧络绎不绝。药尘踏入丹堂大门,一股混杂着药香、焦糊味和汗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底层大厅像个嘈杂的集市,散修们挤在简陋的木台前,或购买丹药,或出售自己采集的药材,或缴纳灵石租用公共丹室。

药尘的目光直接越过喧闹的大厅,投向通往二层的楼梯口。那里守着两个气息凝练、眼神警惕的护卫。二层,才是炼制真正丹药的地方,拥有相对稳定的地火口和更好的环境。他需要炼制一些基础的疗伤和恢复丹药,公共丹室根本无法满足要求。

“劳驾,”药尘走到楼梯口,声音平静,“租用一间黄字号丹室,三日。”

守卫斜睨了他一眼,见他衣衫陈旧,气息虚浮(强行催动药田的后遗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黄字号?十块下品灵石一日,押金二十。先交灵石。”

药尘眉头微皱。这个价格远超他的预估,几乎是他剩余灵石的全部。但他没有犹豫,从怀中取出一个破旧的布囊,倒出三十块灰扑扑的下品灵石——这是他卖掉一块偶然在路边捡到的、蕴含微弱灵气的矿石所得。

守卫漫不经心地清点着,正要挥手放行,一个冰冷倨傲的声音从楼梯上方传来:

“慢着。”

一个身穿深灰色丹袍、留着山羊胡、面容刻薄的老者,背着手,缓步从楼梯上踱了下来。他胸口的丹鼎徽章上,镶嵌着三颗黯淡的铜星,象征着三品丹师的身份。正是枫叶镇丹堂的坐镇长老之一,赵无咎。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药尘,如同审视一件劣质货物。

“赵长老。”守卫连忙躬身行礼。

赵无咎的目光扫过药尘放在桌上的那堆劣质灵石,又落在他洗得发白、毫无标识的旧袍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哪来的野修?面生得很。黄字号丹室,是给你这种人用的吗?”

药尘眼神微冷,语气依旧平稳:“丹堂开门迎客,租用丹室,缴纳灵石即可。莫非枫叶镇的规矩与众不同?”

“规矩?”赵无咎嗤笑一声,山羊胡子一翘,“规矩就是,高阶丹室,只供有品阶、有传承的丹师使用!你一介无品散修,气息虚浮,连个像样的药囊都没有,也配用黄字号丹室?万一炸炉毁了地火口,你赔得起吗?还是说,你想用那点劣质灵石租个地方,行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扩大的音量,引得大厅里不少人都看了过来,目光各异。

药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好奇,甚至幸灾乐祸。赵无咎这是要当众给他难堪,将他彻底踩在尘埃里。

“赵长老的意思,是即便我付足灵石,也不配使用?”药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如刀,直视着赵无咎那双浑浊却透着精明的三角眼。

“不错!”赵无咎背起手,下巴微抬,姿态倨傲无比,“丹道清贵,岂容污秽沾染?想炼丹,去外面露天找块石头,或者…喏,”他用下巴点了点大厅角落里一个黑黢黢、弥漫着焦糊味和废渣臭气的角落,“那里是处理废丹渣滓的地方,地火虽弱,但足够你这种‘高人’施展了。去吧,别在这儿碍眼!”

哄笑声在大厅里响起。赵无咎的话刻薄到了极点,将药尘比作只能在垃圾堆旁炼丹的污秽之物。两个守卫也忍不住露出嘲弄的笑容。

药尘的目光,顺着赵无咎所指的方向,落在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废丹渣滓上。那是一座小山,混杂着焦黑的药泥、碎裂的丹炉碎片、以及各种颜色诡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废液结晶。寻常人避之不及的污秽之地。

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片废渣的瞬间,丹田深处沉寂的造化药田,竟猛地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悸动!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渴望?如同干渴的旅人嗅到了清泉的气息!

药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露出一丝被羞辱后的“屈辱”和“不甘”。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好!好一个丹道清贵!赵长老今日之赐,药尘记下了!”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赵无咎那张得意的老脸,大步走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角落,背影在哄笑声中显得格外“狼狈”和“倔强”。

“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赵无咎不屑地冷哼一声,转身准备上楼。在他看来,这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修,被他当众如此羞辱,要么愤而离去,要么就只能在废渣堆旁无能狂怒,成为整个丹堂的笑柄。

药尘走到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废渣前。刺鼻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他屏住呼吸,无视了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缓缓蹲下身。右手轻轻按在了冰冷潮湿、沾满污垢的地面上。

意念沉入丹田,艰难地勾连造化药田,引动其最本源的生命净化之力——腐灵藤!

嗡!

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翠绿光芒,从他按在地上的掌心悄然扩散开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荡起无形的涟漪,瞬间覆盖了方圆数尺的污秽地面。

奇迹,在无声中上演!

那些散发着恶臭、混杂着各种有害杂质的废丹渣滓,在翠绿光芒触及的瞬间,如同遇到了克星天敌!污浊的黑色、诡异的暗绿色、刺眼的赤红色…各种不祥的颜色迅速褪去、分解!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灰黑色、暗绿色的污秽气息被强行抽离出来,如同被无形的手抓住,然后被那翠绿光芒霸道地吞噬、净化!

短短数息!

药尘掌心按着的那一小片区域,原本覆盖的厚厚废渣污垢,竟被净化得一干二净!露出了下面原本青黑色的石板地面!更令人惊骇的是,那些被净化后残留的、失去了所有有害杂质的粉末状残留物,在翠绿光芒的持续照耀下,竟开始闪烁起星星点点的、纯净的紫色光芒!

如同被碾碎的紫水晶粉末,在昏暗的角落里熠熠生辉!一股淡淡的、纯净的土系灵蕴气息,悄然弥漫开来!

“那…那是什么?”

“废渣…废渣变紫了?”

“好纯净的土灵气息!”

距离较近的几个修士最先发现了异常,脸上的嘲弄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愕,纷纷围拢过来,瞪大了眼睛。

药尘没有理会周围的骚动。他心中了然,这些废丹渣滓在漫长岁月中,混杂了无数被废弃的矿石粉末和驳杂的土系能量,经过造化药田本源之力的极致净化与提纯,竟意外地得到了最精粹的、蕴含土系灵力的紫晶灵壤粉末!虽然量少,但品质极高!

他动作不停,意念引动着这些刚刚提纯出的、闪烁着纯净紫光的灵壤粉末,如同最温顺的士兵,随着他手掌的移动,在身前的地面上迅速勾勒、铺陈!

一道!

两道!

三道!

七道闪烁着纯净紫光的线条,在地面上纵横交错,精准地构成了一个直径约三尺、散发着浓郁土系灵蕴的简易阵法轮廓——地脉聚灵阵!以精纯的紫晶灵壤为基,引动地脉深处最温和稳定的土系灵力!

嗡!

简易阵法完成的瞬间,一道肉眼可见的、温润的淡黄色光晕从阵法中心升腾而起!虽然微弱,却稳定而纯净!将角落里的污秽与恶臭彻底隔绝在外,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洁净的“领域”!

“阵…阵法?他在地上画了个阵?”

“引动地气了!好精纯的土灵之力!”

“用废渣画阵?!这…这怎么可能?!”

惊呼声如同潮水般在大厅里扩散开来,所有嘲笑的目光都变成了彻底的震撼!赵无咎刚踏上楼梯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转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角落那片升腾的淡黄光晕,瞳孔骤然收缩!

药尘依旧没有抬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正是当日在黑瘴林杀手身上搜到的、那个被腐灵藤净化后剩下的、坑坑洼洼、布满裂痕、几乎报废的劣质黑铁丹炉。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破烂丹炉,放在了简易地脉聚灵阵的阵眼中心!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他双手猛地按在了冰冷粗糙的丹炉炉壁之上!这一次,他引动的,是药田深处那片代表生命催化与生长的核心力量!

“草木为引,地脉为炉…塑形!”

药尘心中低喝!丹田内残存的力量如同开闸洪水,疯狂涌入双掌!

嗡——!

破烂的黑铁丹炉猛地一震!覆盖在炉壁上的锈迹和污垢如同粉尘般簌簌剥落!炉身上那些狰狞的裂痕,在浓郁翠绿光芒的包裹下,竟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缓缓蠕动、弥合!无数细密的、如同藤蔓缠绕般的天然翠绿纹路,在炉壁表面迅速浮现、蔓延!

更令人窒息的是,丹炉内部,那地脉聚灵阵汇聚而来的精纯土系灵力,在药尘引动的造化生机的催化下,竟与炉体本身残存的金属材质发生了玄奥的融合!整个丹炉的材质,正经历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蜕变!

短短十息!

当药尘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松开双手时,呈现在所有人眼前的,已不再是那个坑坑洼洼的废铁疙瘩!

一个通体呈现出温润内敛的暗青色、约莫尺许高的崭新丹炉,静静矗立在简易聚灵阵的中心!炉壁之上,三道清晰流畅、如同天然生长的翠绿色藤蔓状丹纹,环绕炉身,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生命气息!炉盖严丝合缝,隐隐有温热的土系灵蕴透出。

三纹灵器丹炉!以废炉为胚,聚灵阵为引,生生造化而成!

整个丹堂大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角落那个散发着温润光泽和生命气息的新丹炉,大脑一片空白。

赵无咎脸上的倨傲和刻薄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无法置信的荒谬,以及一丝…无法抑制的贪婪!他死死盯着那三道翠绿的丹纹,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厅中显得格外刺耳!

赵无咎腰间悬挂的那枚代表着三品丹师身份、由某种温玉雕琢而成、能助他稳定控火的玉佩,竟毫无征兆地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砰!

玉佩彻底炸裂!化作无数细小的碎片,混合着灼热的玉粉,如同霰弹般,狠狠喷溅在赵无咎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老脸上!

“啊——!我的玉!”赵无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嚎,双手捂着脸颊,鲜血混杂着焦黑的玉粉从指缝中渗出。那玉佩与他心神相连,此刻骤然炸裂,不仅毁了他珍视的身份象征,更让他神魂都受到了一丝震荡反噬!

剧痛和羞辱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沾满血污和黑灰的老脸狰狞如恶鬼,怨毒无比地指向角落里的药尘,嘶声尖叫,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变调:

“反了!反了天了!你这妖人!竟敢毁我护心玉!定是用了邪法!来人!给我拿下!打断他的手脚!搜出他的邪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