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2:17,林小鹿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钢琴前奏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她的耳膜。
"齐朗。"她用脚后跟磕了磕床垫另一侧。
被窝里传来窸窣声,男人翻身的动作带着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我设的闹钟是七点..."他声音黏着睡意,手指却已经条件反射地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体面》的副歌突然炸响在卧室里,分手应该体面的歌词震得玻璃窗微微颤动。林小鹿伸手按亮台灯,昏黄的光线下,齐朗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皱着眉头划拉手机屏幕的样子,像在拆除一个定时炸弹。
"不是我的手机。"他举起双手,这个投降般的姿势让林小鹿想起他们第一次吵架后的清晨。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地暖传感器突然发出滴滴声:「检测到双足温差3.2℃,建议执行以下操作:①开启伴侣取暖模式 ②购买分趾袜 ③直接离婚(推荐)」。寒意顺着脚底窜上来。客厅里,蓝牙音箱的蓝光像只独眼,正对着沙发——那里堆着三天没收的毛毯,皱褶里还夹着齐朗的平板电脑。林小鹿走过去拔掉电源,歌声戛然而止的瞬间,厨房传来冰箱制冷的嗡鸣。
"可能是系统自动更新..."齐朗站在卧室门口,睡衣领口歪斜着露出锁骨。那里有道淡疤,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高跟鞋踩滑留下的杰作。
"就像上个月自动续费的健身卡?"林小鹿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尖锐。她转身时撞到茶几,玻璃杯里的水晃出涟漪,倒映着墙上婚纱照的一角。照片里她捧花的姿势僵硬得像在举哑铃,现在相框角落已经生出蛛网般的霉斑。
齐朗弯腰捡起从茶几滑落的电源线,这个动作让他后腰处的睡衣掀起一角,露出结痂的抓痕——上周争执时她指甲的杰作。林小鹿别过脸,音箱突然发出最后一声走调的"抓不住爱情的我...",像垂死之人的叹息。
冰箱上的便签纸在晨光中泛黄。林小鹿盯着自己工整的"全麦吐司"后面那个呕吐表情,齐朗的字迹在旁边补充:"买椰蓉的,她偷吃我的"。这行小字被划掉又复原,纸面皱得像被揉过又展平。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齐朗也是这样把吵架时撕碎的电影票,一片片用胶带粘好塞回她钱包。
煎蛋在平底锅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林小鹿盯着蛋黄上浮起的泡沫,想起蜜月时在浅草寺求的签文。"月出云霄万里明",解签的老婆婆没说月光也会把阴影拉得那么长。
"要溏心的吗?"齐朗举着锅铲问。他下巴上的胡茬沾着牙膏沫,这个曾经让她觉得性感的细节,现在看起来只是邋遢。锅铲与平底锅的碰撞声填补着沉默,林小鹿发现他左手无名指有一圈浅白——婚戒今早被留在洗漱台上,和她的并排躺着,像两个疲惫的守夜人。
面包机突然弹出烤好的吐司,液晶屏闪烁:「根据历史数据,您有78%概率选择焦边这片——就像您总是选择原谅」。吐司跳起来的瞬间,两人同时伸手去接。指尖相触时齐朗缩得比她还快,这个条件反射般的回避,比昨夜任何歌声都更刺耳。林小鹿盯着自己盘子里边缘焦黑的吐司,想起他们刚同居时,齐朗会把最金黄的那片切成爱心形状。
"今天要下雨。"齐朗突然说。他站在窗前喝咖啡的样子像幅褪色的旧照片,喉结滚动时林小鹿想起领证那天,他在民政局饮水机前连灌五杯水的样子。当时她笑他紧张得像在喝壮行酒,现在才明白那确实是某种告别仪式的开始。
收拾餐盘时,林小鹿在洗碗机缝隙里摸到张电影票根。日期是去年冬天,片名被水泡糊了,只看得见"完美"两个字。她突然记起那是个雪夜,齐朗的大衣裹着寒气进门,领带夹上粘着陌生女人的长发。当时她选择相信他"同事搭顺风车"的解释,就像相信音箱昨夜只是故障。
窗外传来送奶车的铃声。林小鹿看着齐朗弯腰取奶瓶时绷直的脊背线条,忽然想起恋爱时他总把第一口酸奶让给她喝。现在两瓶鲜奶沉默地立在桌上,中间隔着整个早餐的残局。
"我今晚要加班。"齐朗系领带时说。这个动作他做了三年依然笨拙,林小鹿下意识伸手想帮忙,却在半空停住。他的领带是深蓝色的,上面有暗纹——去年生日她送的礼物,当时他说"会戴一辈子"。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妥协。智能门锁咔哒落锁的瞬间,电子屏亮起今日总结:「本次婚姻互动时长17分42秒,有效沟通占比6.3%。已为您预约下周同一时间的沉默」。林小鹿站在玄关,发现齐朗的跑鞋还保持着昨晚脱下的角度,鞋带散开的样子像在等待谁来系紧。她蹲下身,手指碰到鞋垫时摸到张折叠的纸——健身房收据,日期显示过去三个月他只去过两次。
洗衣机突然发出完成的提示音。林小鹿打开舱门,纠缠在一起的衣物像具亲密无间的尸体。她拎起齐朗的衬衫闻了闻,淡淡的香水味混着汗酸,不是他惯用的那款。这个发现让她胃部抽搐,却意外地没有疼痛。
中午时分,林小鹿在书房抽屉里发现一叠旅游宣传单。巴厘岛的沙滩被阳光照得刺眼,她用红笔在某个酒店照片上画了圈——正是上个月齐朗说要去出差的地方。宣传单背面有圆珠笔写的数字,像是电话号码,最后三位被反复描画得几乎穿透纸背。
雨开始下的时候,蓝牙音箱突然又响了一声。林小鹿冲过去按住电源键,指尖碰到播放键时,一段录音流淌出来:"...鹿鹿别生气了,我保证下次..."齐朗的声音被电流切割得支离破碎,这是去年她回娘家时他录的道歉。当时她觉得甜蜜的妥协,现在听来全是疲惫的伏笔。
傍晚六点,林小鹿收到齐朗的短信:"加班到十点。"她盯着屏幕上方的"正在输入..."提示看了十分钟,最终只回了个"嗯"。冰箱里的椰蓉吐司已经发硬,她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尝到的全是防腐剂的苦涩。
电视里正在播放爱情电影,女主角说"婚姻需要经营"时,林小鹿发现自己在笑。茶几下层放着他们的结婚影集,封面烫金字已经脱落了几个笔画。她翻开第一页,蜜月时在冲绳拍的合照上,齐朗搂着她腰的手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扶持而非拥抱。
门铃在九点响起。林小鹿打开门,看见浑身湿透的齐朗站在楼道里,手里提着两杯奶茶。"你喜欢的芋圆..."他声音淹没在雷声里。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进领口,那件衬衫正是洗衣机里那件带着陌生香水味的。
林小鹿接过奶茶时碰到他冰凉的手指。三年前的雨天,他会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口袋取暖。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两杯奶茶升腾的热气,像隔着整个温带季风气候。
"音箱我修好了。"齐朗突然说。他脱下的外套在玄关地垫上洇开水渍,形状像他们蜜月时见过的某个群岛。
林小鹿看着茶几上并排的奶茶,吸管插在相同的高度。这个微不足道的默契让她鼻子发酸,她转身走向卧室时说:"明天记得把干洗的衣服拿回来。"
窗外,雨声渐渐小了。蓝牙音箱的指示灯彻底熄灭前,闪烁出最后一点蓝光,像深海鱼类发出的求偶信号。林小鹿躺在床上,听见齐朗在客厅沙发上翻身的声响,和他们第一次同居时租的那张劣质弹簧床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