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五分，闹钟划破卧室的寂静。林小鹿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身旁冰凉的床单。齐朗的位置平整得像是从未有人睡过，只有枕头上几根短发证明他昨晚确实回来过。
她伸手按掉手机闹铃，锁屏上跳出的日历提醒像根刺扎进眼睛："齐朗健身日 19:30-21:30"。这个绿色标记已经连续三天出现在同一个时间段，像块顽固的污渍擦不掉。
赤脚踩在地板上时，林小鹿注意到齐朗的拖鞋还整齐地摆在床边。这双深蓝色绒布拖鞋是她去年双十一买的，当时为了凑满减还特意多买了双同款不同色的。现在她的那双已经磨破了后跟，而齐朗的还新得像是刚从包装盒里拿出来。
客厅里弥漫着隔夜咖啡的酸涩气味。沙发上的毯子乱成一团，茶几上的马克杯里沉淀着黑褐色的咖啡渣。林小鹿弯腰收拾时，发现杯底粘着张被浸湿的便利店小票，日期显示是昨晚十一点十八分——远晚于日历上标注的健身结束时间。
厨房的吐司机发出"叮"的声响，惊醒了发呆的林小鹿。她机械地往机器里塞着面包片，突然注意到包装袋的封口处有齐朗特有的撕扯痕迹——他从来不用剪刀，总喜欢用蛮力把包装袋扯出锯齿状的裂痕。这个发现让她胸口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抚过那些参差不齐的塑料边缘。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共享日历的同步提醒跳出来："齐朗：今晚健身取消，临时加班"。林小鹿盯着这行字，想起上周同样的情况。那天她特意做了咖喱牛肉，结果等到汤汁凝结成胶状，齐朗才发来类似的消息。
"早。"
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林小鹿转身时差点碰倒蜂蜜罐。齐朗站在厨房门口，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没系，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抓痕。她记得昨晚自己指甲的长度，这道伤痕显然不是她的杰作。
"吐司烤好了。"林小鹿移开视线，把盘子重重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焦黄的吐司弹跳了一下，边缘的碎屑簌簌落在台面上。
"你昨晚没去健身。"她陈述道，声音平静得像是讨论天气。
齐朗正在倒咖啡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临时有个项目要赶。"深褐色的液体溢出杯沿，在白色台面上洇开一片不规则的湖泊。
林小鹿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着他们共同好友王磊昨晚八点发的朋友圈：照片里齐朗坐在网吧的荧光里，面前三台显示器闪烁着游戏界面，角落里还能看到半瓶喝了一半的青岛啤酒。配文是："开黑到天明，还是大学时的感觉"。
空气凝固了几秒。齐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解释的话咽回去，"我..."
"健身房的淋浴间应该没有电竞椅。"林小鹿打断他，拿起公文包走向玄关。她的手指在门把手上收紧，听见身后传来玻璃杯重重放在台面上的声音。那声响让她想起上周摔碎的马克杯——当时齐朗也是用这种力度把杯子砸在桌上，只不过那次是因为她擅自取消了他们纪念日的餐厅预订。
办公室里，林小鹿机械地敲击着键盘。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日历提醒："闺蜜聚会 12:00-14:00 西西里意大利餐厅"。她盯着这个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的日程，眉头皱了起来。自从三个月前开通共享日历后，她和苏雯确实养成了定期聚餐的习惯，但今天这个时间地点都透着古怪。
午餐时间，林小鹿按照提醒来到城西的意大利餐厅。推开包厢门的瞬间，她看见苏雯对面坐着个陌生女人——那女人面前摊开的文件夹上赫然印着"明理律师事务所离婚咨询"几个烫金大字。
"小鹿？"苏雯的叉子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以为你..."
"取消了？"林小鹿替她补完这句话，目光落在苏雯手机屏幕上——那里显示着共享日历的编辑记录。最新一条修改来自三天前，苏雯把"离婚律师咨询"改成了"闺蜜聚会"。
林小鹿转身就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身后传来苏雯慌乱的解释："我是帮表姐咨询...真的..."但这些话都被餐厅播放的《今夜无人入睡》淹没了。歌剧高亢的咏叹调讽刺地回荡在走廊里，像在嘲笑她们拙劣的谎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齐朗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林小鹿盯着这条稀松平常的问候，突然觉得无比荒谬。他们现在就像两个蹩脚的演员，在名为婚姻的舞台上演着貌合神离的对手戏。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林小鹿鬼使神差地翻看着共享日历的历史记录。过去三个月里，齐朗标记为"健身"的十二个时间段里，有七次实际位置显示在网吧；标记为"加班"的九次中，三次定位在酒吧；而她标记为"加班"的晚上，有三次被系统自动识别为"心理咨询诊所"。
车厢轻微摇晃，林小鹿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她想起上周心理咨询师说的话："你们在用电子日历互相监视，却失去了面对面沟通的勇气。"当时她还反驳说这是现代夫妻的默契，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推开家门时，一股焦糊味扑面而来。齐朗系着她买的卡通围裙站在厨房里，灶台上的煎锅冒着不祥的黑烟。见到她回来，他慌乱地关火，锅铲在慌乱中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想试着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他有些窘迫地抹了把额头的汗，白色衬衫袖口沾着酱油和番茄酱混合的污渍。这个场景本该温馨，但林小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料理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他刚搜索过"如何挽回婚姻"和"糖醋排骨做法"。
晚餐在诡异的平静中进行。齐朗第三次夹排骨失败时，酱汁溅到了他的白衬衫上。林小鹿看着那块扩散的污渍，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也是这样笨手笨脚地把红酒洒在了自己身上。当时她觉得可爱，现在只觉得疲惫。
"我们关掉共享日历吧。"林小鹿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筷子停在半空，一滴酱汁落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成丑陋的棕色斑点。齐朗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喉结滚动着像是在斟酌词句。最终他只说了一个字："好。"
夜深了，林小鹿躺在床上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手机屏幕亮起，是日历应用的卸载确认通知。她犹豫了一下，手指悬在"确认"按钮上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刚搬进这个家时，是如何兴奋地把彼此的生活轨迹编织进同一个数字空间里。
"记得买牛奶。"
"别忘了我妈生日。"
"纪念日餐厅已订好。"
这些曾经甜蜜的提醒，如今都变成了互相监视的证据。林小鹿想起心理咨询师的话："当你们开始用数据证明爱情时，爱情就已经变成了需要证明的东西。"
水声停了。林小鹿迅速按下确认键，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齐朗带着沐浴露的湿气躺到她身边时，她假装已经睡着。黑暗中，她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是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的微光——他大概也在做同样的事。
第二天清晨，林小鹿在玄关处发现齐朗忘记带走的备用手机。鬼使神差地，她按下电源键——锁屏壁纸还是他们的结婚照，照片里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齐朗的嘴角沾着她抹上去的奶油。输入密码时，她的手指自动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她的生日加上他的生日。
新下载的健身APP赫然显示在首页，打卡记录一片空白。相册里最新的一张照片是昨晚的糖醋排骨特写，配文是"第一次做，希望她喜欢"。林小鹿突然觉得鼻子发酸，她想起昨晚锅里的焦黑排骨，想起齐朗笨拙地试图把最完整的那块夹给她时的样子。
她把手机放回原处，在便签纸上写下"手机在鞋柜上"。落笔时犹豫了一下，又补了句"今晚我做饭吧"，然后划掉，改成"今晚一起去趟超市？"
阳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在那行字上。林小鹿想起他们刚恋爱时，齐朗总爱说他们是"互补型情侣"。现在想来，也许他们一直都是"互拆型"——互相拆穿对方的谎言，互相拆解曾经的承诺，却也在不经意间，拆掉了自己筑起的围墙。
当她把便签贴在冰箱上时，注意到旁边贴着的超市清单上还留着齐朗上周的字迹："买林小鹿爱吃的草莓味酸奶"。这个发现让她眼眶发热——原来他们都记得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只是忘记了要怎么开口告诉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