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平板无波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词,在死寂的水牢里砸下最后一记重锤。
萧彻周身那如同即将喷发的、冰冷暴戾的威压骤然一凝!他倏然转头,那双深不见底、刚刚还翻涌着惊疑与暴怒的寒眸,如同极地风暴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死寂。他的视线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猛地射向沈知微身后那片爬满滑腻苔藓、此刻正不断传来狂暴抓挠撞击声的石壁!
那三道被暗红血痕浸染的、形状邪异的划痕,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
“轰——咚!!” 又是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从石壁深处传来!整个水牢剧烈震颤,污浊的水面掀起浑浊的浪涛,扑打在冰冷的石壁上,也溅了蜷缩的沈知微满头满脸!石壁上那三道血痕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暗红幽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制,但通道深处那非人的抓挠和尖啸声却变得更加疯狂、更加急促!
沈知微蜷缩在冰冷的污水中,身体因剧痛、寒冷和极致的恐惧而抖如风中落叶。每一次剧烈的震动都如同重锤砸在她本就濒临崩溃的躯体上,左肩断箭的创口在污水的浸泡和震动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被萧彻震脱臼的右手腕更是肿胀麻木。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残存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身后石壁深处那如同地狱传来的声音,更是让她灵魂都在颤栗。完了…一切都完了…身份暴露,这诡异的秘密也被发现,她绝无生路……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刹那——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再次牢牢锁定了她!
萧彻的视线从那躁动不安的石壁上移开,重新落回蜷缩在污水中、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沈知微身上。这一次,他目光里的审视不再仅仅是漠然和杀意,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极其冰冷的计算——如同在评估一件意外发现、且蕴含巨大风险与价值的……器物。
他看到了她惨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污垢的小脸,看到了她无力垂落、肿胀变形的右手腕,看到了她左肩被污水泡得发白外翻的箭创,更看到了她因失血而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停止呼吸的胸口起伏。
他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通道深处那狂暴的撞击和抓挠声再次拔高,如同无数恶鬼在疯狂拍打囚笼!石壁上的三道血痕幽光急促闪烁!
萧彻深邃的眼底,冰封的漠然之下,一丝极其锐利的决断如同闪电般划过!他不再犹豫!
“林慕白!” 冰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穿透水牢的嘈杂和死寂,清晰地传向铁门外。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穿着素净青色棉袍、身背药箱、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已脚步匆匆地出现在水牢入口的光影中。正是之前曾奉命照料过沈知微箭伤的太医林慕白。他显然早已候命在外,此刻看到水牢内的景象,尤其是蜷缩在污水中、气息奄奄的沈知微时,清亮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骇和凝重。
“臣在!” 林慕白快步走下石阶,靴子踏在湿滑的青苔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无视了那令人心悸的石壁异响,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沈知微。
“吊住她的命。” 萧彻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吩咐修复一件损坏的工具,“半个时辰。她若死,你陪葬。”
命令简短,残酷,不容置疑。
林慕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脸上血色褪尽,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臣…遵旨!” 他立刻放下药箱,毫不犹豫地踏入齐膝深的污浊寒水中,冰凉的污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腿,但他恍若未觉,快步走到沈知微身边。
“姑娘…姑娘醒醒!” 林慕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他蹲下身,冰冷的指尖迅速搭上沈知微湿冷粘腻的脖颈,探查那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入手一片冰凉滑腻,脉搏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他眉头紧锁,立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细长的青玉瓷瓶,拔掉塞子,一股极其苦涩、却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瞬间弥漫开来,稍稍冲淡了水牢的污浊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沈知微瘫软无力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屈起的腿上,避免污水再次呛入她的口鼻。然后捏开她紧咬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将瓶口凑近。
“咽下去!快!” 林慕白的声音带着命令式的急切。
一股粘稠、冰冷、苦涩到极致的液体强行灌入沈知微的喉咙!那味道如同腐朽的黄连混合着生锈的铁屑,瞬间刺激得她濒临涣散的意识猛地一抽!剧烈的呛咳让她本能地吞咽,更多的苦水涌入胃中。
“咳咳…呕…” 她痛苦地蜷缩起来,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但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猛地从她冰冷的胃部升腾而起!这暖流带着一种奇异的药力,如同丝丝缕缕的温泉,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强行驱散着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空虚感!被抽空的力量似乎恢复了一丝丝,沉重如铅的眼皮也似乎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剧痛缠身,虚弱不堪,但那股沉向死亡深渊的坠落感,竟被这霸道的药力硬生生拽住了一丝!
林慕白见她喉头滚动,药液入腹,稍稍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凝重无比。他迅速放下药瓶,开始处理她身上最致命的伤口——左肩深埋的断箭。他动作麻利地从药箱中取出锋利的银质小刀、特制的镊子、浸泡在烈酒中的棉布和散发着浓烈药味的黑色药膏。
“忍着点!” 林慕白低喝一声,眼神专注锐利。他撕开沈知微肩头被血污浸透的衣料,露出那狰狞的创口。断箭的木质箭杆还残留一截,深嵌在皮肉中,创口边缘被污水泡得发白外翻,更诡异的是,那圈细微的焦痕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见!
林慕白看到那焦痕,瞳孔猛地一缩!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负手而立、如同寒渊般注视着石壁方向的萧彻,又迅速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和忧虑。他不再犹豫,用烈酒浸湿的棉布快速清理创口周围污垢,冰冷的刺激让沈知微痛得浑身一颤,发出压抑的呜咽。
紧接着,银质小刀精准地划开焦痕外围的腐肉!动作快如闪电!
“呃——!” 沈知微痛得弓起身体,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林慕白屏住呼吸,镊子如同灵蛇般探入创口深处,精准地夹住了深埋的、带着倒刺的冰冷箭簇!
“嗤啦!”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血肉被强行剥离的声音,带着粘稠血丝的乌黑箭簇被硬生生拔了出来!一股暗红的血液随之喷涌!
剧痛让沈知微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一挺,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地瘫倒在林慕白臂弯里,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林慕白立刻用大量烈酒冲洗创口,刺鼻的酒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开来。他动作不停,迅速将散发着浓烈药味的黑色药膏厚厚地涂抹在狰狞的创口上,然后用干净的棉布紧紧包扎。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精准、快速,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紧迫感,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处理完肩伤,他抓起沈知微脱臼的右手腕,手指在肿胀处快速摸索定位,然后猛地一托一送!
“咔嚓!” 一声轻响。
昏死中的沈知微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林慕白迅速用夹板固定住她的手腕,又处理了她掌心深可见骨的割伤。做完这一切,他再次探了探沈知微的鼻息和脉搏,虽然依旧微弱,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丝。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后背的棉袍已被冷汗浸湿一片。
他抬起头,看向萧彻的背影,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恭敬:“主子,血暂时止住,箭簇已除,腕骨复位。命…暂时吊住了。只是寒毒已随伤口侵入经脉,加上失血过多…根基已损,恐…恐有碍寿元。”
萧彻依旧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死死锁定在那三道幽光闪烁、不断传来疯狂撞击声的石壁上。林慕白的回禀,他似乎听见了,又似乎完全不在意。水牢里只剩下石壁深处那越来越狂暴、越来越清晰的抓挠撞击声,如同地狱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慕白看着主子冷硬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臂弯里昏死过去、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的沈知微,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就在这时,萧彻缓缓转过身。
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扫过林慕白,最终落在昏死的沈知微脸上。那张小脸毫无生气,湿透的黑发粘在颊边,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唯有眉心因痛苦而微微蹙起,显露出一丝倔强的痕迹。
他迈开脚步,玄色的锦袍下摆拂过湿滑的石阶,踏过污浊的水面边缘,停在了林慕白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两人完全笼罩。
他缓缓抬起手,没有去看沈知微的伤口,也没有触碰她。那只骨节分明、曾轻易震断她手腕的手,只是伸出两根冰冷的手指,极其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冷漠,捻起了她无力垂落在胸前衣襟上的一缕湿发。
发丝乌黑,却因寒水和污垢而失去了光泽,缠绕在他冰冷的指尖。
萧彻深邃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指尖缠绕的湿发上,又缓缓移向她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最后定格在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上。
通道深处那疯狂的撞击声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石壁上的三道血痕幽光大盛!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狂暴的异响中,萧彻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魔咒,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
**“沈家的血…果然比耗子的…耐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