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冰冷玩味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昏死边缘的沈知微混沌的意识深处。昏迷并非解脱,而是坠入更深的炼狱。祠堂焚天的烈焰、士兵狰狞的刀锋、祖父冰冷的尸体、寒水刺骨的绝望、星盘吞噬血液的剧痛、石壁后疯狂抓挠的非人声响……无数血腥恐怖的画面碎片在她黑暗的意识里疯狂旋转、撕裂、重组!冰冷与灼热在体内疯狂交战,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灵魂正被无形的巨手一寸寸碾碎、煅烧!

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顽铁,在极致的痛苦中反复淬炼、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一股奇异的、混杂着浓郁药味和苦涩参汤的气息,强行穿透了痛苦的迷雾,钻入她的鼻腔。紧接着,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力量的暖流,被小心翼翼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灌入她干涸灼痛的喉咙。

“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脆弱的喉管和胸腔,激得她意识猛地一抽!沉重的眼皮如同被粘稠的血浆糊住,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细缝。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

不是水牢那线冰冷绝望的微光,而是一片柔和却依旧带着疏离感的明亮。眼睛被刺激得瞬间涌出生理性的泪水,视线模糊一片。

她费力地眨了眨眼,让泪水滑落,视野才勉强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绣着淡青色竹纹的帐幔顶。身下是柔软干燥的锦褥,身上盖着轻暖的丝被,隔绝了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微宁的安神香气息,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的药味。

这里…是哪里?

不是寒水牢那污浊绝望的地狱了?

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极度虚弱的疲惫感席卷了她。她想动,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左肩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传来阵阵钝痛和诡异的灼热感。右手腕也被夹板固定住,动弹不得。喉咙干渴得如同火烧。

“姑娘,你醒了?” 一个温和中带着谨慎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沈知微艰难地转动眼珠。

林慕白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清癯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底却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玉小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深褐色的药汁。

“别动。” 林慕白见她嘴唇翕动,立刻制止,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威严,“你肩胛箭簇深埋,伤及筋骨,腕骨脱臼虽已复位,但气血两亏,寒毒入体,万不可再牵动伤口。” 他用小银匙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小心翼翼地送到沈知微唇边,“这是固本培元、驱散寒气的药,慢些喝。”

苦涩的药味再次冲入鼻腔。沈知微虚弱地张开嘴,温热的药汁滑入喉咙,虽然依旧苦涩难当,却带着一股温煦的暖意,缓缓抚慰着她干涸灼痛的脏腑。她贪婪地小口吞咽着,冰冷的四肢似乎也因为这暖意而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知觉。

一碗药见底,林慕白放下玉碗,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浸了温水的细棉布,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和脸颊残留的污垢。温热的湿意带来一丝舒适,却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

“我…在哪?” 沈知微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气若游丝。

“京郊,紫竹别院。” 林慕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主子的地方。”

紫竹别院?那个男人的地方?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刚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幻感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她没有被释放,只是从一个肮脏的囚笼,转移到了一个更精致的牢笼!那个男人…萧彻…他知道了她的身份,知道了星盘,知道了水牢里的秘密…他把她弄到这里来,绝无善意!

巨大的恐惧和恨意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却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剧痛让她闷哼一声,额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别怕,也别多想。” 林慕白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惊惧,一边动作麻利地检查她肩头纱布是否有渗血,一边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安抚,“你现在的身子,经不起任何折腾。寒毒虽暂时压下,但已侵入经脉,若再受寒或情绪剧烈波动…神仙难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活着,才有以后。”

活着…才有以后…

祖父临终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回响。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恐惧和悲愤。是啊,她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知道真相,才能报仇!

林慕白见她情绪稍稳,继续道:“我会每日来为你换药诊脉。这别院清静,除了必要的仆役,不会有外人打扰。你…安心养伤便是。” 他刻意强调了“清静”和“必要仆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沈知微闭上眼,浓密微颤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脆弱的阴影。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男人,不去想水牢的恐怖,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努力地、一点一点地呼吸着这带着药味和安神香、却依旧冰冷如铁的空气。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她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林慕白收拾药箱时轻微的碰撞声。

突然!

“嗡……”

怀中紧贴的、被她体温微微焐热的青铜星盘,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如同沉睡心脏被惊扰般的悸动!一股极其微弱的灼热感,顺着她胸口的皮肤蔓延开来!

沈知微紧闭的眼睫猛地一颤!

这感觉…和在水牢里血饲时那种狂暴的吞噬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警示?

几乎是同时!

门外,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别院午后的寂静,也踏在了沈知微骤然绷紧的心弦上!

那脚步声沉稳、冰冷、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冰面上,清晰得令人心悸。

林慕白收拾药箱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那点疲惫和如释重负瞬间被惊惧取代!他猛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挡在床前一步,又似乎意识到不妥,身体僵硬地退开,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无形的、比安神香更加浓郁、也更加冰冷的威压,如同极地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温暖的房间!空气仿佛都为之凝滞!

沈知微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碎她脆弱的胸腔!她死死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身体在柔软的锦被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了帐幔,牢牢地锁定了她!

萧彻走了进来。

玄色的锦袍在明亮的光线下,暗金云纹流转着冰冷的光泽。他没有看垂首肃立的林慕白,目光直接穿透素雅的帐幔,落在床上那个裹在丝被里、蜷缩成一团、仿佛随时会破碎的苍白身影上。

他缓步走到床前,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整个床榻都笼罩其中。冰冷的视线在沈知微毫无血色的脸、裹着纱布的肩头、固定夹板的手腕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紧贴着衣襟的胸口位置。

那里,是青铜星盘所在,也是……那枚刻着“微”字的旧银锁片所在!

林慕白屏息凝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大气不敢出。

萧彻的目光在沈知微胸口停留了片刻,深潭般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缓缓伸出手。

那只骨节分明、曾轻易震断她手腕、也曾捻起她湿发的手,这一次,却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缓慢的优雅,探向她的脖颈!

目标,依旧是那枚藏在衣襟下的银锁片!

沈知微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疯狂地转动!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他要做什么?夺走它?毁掉它?还是……

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脖颈肌肤的刹那——

沈知微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因虚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眸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茫然,只剩下被逼到极致后、如同寒冰碎裂般的、带着恨意和绝望的锐利锋芒!她死死地、毫不畏惧地迎上萧彻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渊般的眼睛!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萧彻探向银锁片的手指,在距离她脖颈肌肤毫厘之处,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