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沉甸甸地压在废弃机修厂改造的训练场上,汗味、机油挥发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如同幽灵般缠绕不去的铁锈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构成废土特有的浑浊底色。阳光从高处那些布满蛛网裂痕的破窗斜插进来,被厚重的悬浮尘埃切割成浑浊的光柱,勉强照亮场地中央那个穿着磨损战术背心的身影——零。
他像一根锈蚀却依旧致命的钢筋,插在坑洼不平、满是深色可疑污渍的混凝土地面上。对面,站着血狼帮目前的核心家底——稀稀拉拉十几个人影。其中大半臂上还绑着象征最底层的灰色“耗材”布条,汗水浸透的破烂背心紧贴在嶙峋或虚胖的躯体上,眼神里是未经淬炼的茫然、恐惧,以及被饥饿和生存压力逼出来的、原始的凶性。只有五六个换上了灰白的“爪牙”臂章,肌肉线条稍显结实,眼神里的凶戾也多了几分底气,但依旧掩盖不住面对零时那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敬畏与紧绷。所有人的手臂、脸上都布满了青紫、擦伤,这是加入血狼帮后,被零和血狼用最粗暴方式“欢迎”的印记。
零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群乌合之众。这是他和血狼血洗了盘踞此地的“锈皮”帮后,从尸体堆和垃圾场边缘收拢的残渣,是重建血狼帮的根基,也是沉重得几乎压垮肩膀的负担。石头——那个沉默寡言、臂膀粗壮如树根、刚被他们推上老三位置的“准鬣狗”——此刻正带着两个最机灵的爪牙,守在北边垃圾场那条危机四伏的入口要道,防备着可能闻腥而来的鬣狗或其他帮派的窥探。这里,只剩下零和这群亟待淬火的生铁。
“活下来,”零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远处铁笼格斗的沉闷撞击声和零星围观者下注的嘶吼,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锈味,磨砺着他们的神经,“才有资格谈变强。” 他活动了一下包裹着磨损露指手套的手腕,露出腕骨上一道蜈蚣般狰狞的旧疤,那是更早以前的“学废”。“耗材耗材,就是拿来耗的。不想当耗材,就把爪子磨快点,牙口练狠点。爪牙?”他嗤笑一声,冰冷的目光扫过那几个灰白臂章,“那只是开始。废土上,爪牙死得最快。”
死寂笼罩。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模糊的喧嚣。这群新晋的“核心”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目光死死锁在零身上,没人敢动,也没人敢移开视线。零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碾压,一种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臂上没有明显的等级标识,但那属于“准猎犬”的、即将染上暗红的煞气,如同实质的寒冰,足以让这些底层的耗材和爪牙血液凝固。
“没种?”零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赤裸裸的、能将人剥皮剔骨的嘲讽。
这弧度,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了一个壮汉的神经。第三个了!一声野兽受伤般的、饱含屈辱和怒火的咆哮猛地炸开,一个身高近两米、肌肉虬结如花岗岩的壮汉排众而出。他脸上横贯一道新愈的暗红刀疤,此刻随着怒意剧烈地扭曲跳动,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正是绰号“疤脸”、在旧帮派里就以蛮横著称、少数几个实力勉强摸到“鬣狗”土黄层级门槛的家伙。他双手紧握一根粗陋骇人的武器——碗口粗的锈蚀铁管,顶端野蛮地焊接了数根长短不一的尖锐车床废料、断裂的钢筋,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钢铁刺猬,散发着暴戾的死亡气息。
“零哥!得罪了!”疤脸吼声未落,沉重的钉棍已裹挟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着零的头顶悍然砸落!纯粹街头械斗里一击毙命的野路子,倾注了他全身的蛮力和屈辱的怒火,带着要将零连同他脚下这片肮脏地面一起砸成肉泥的狂暴意志。
零没退。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
就在那布满狰狞锈刺的阴影即将吞噬他的头颅的刹那,零的左脚闪电般向前滑进半步,身体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又像是被狂风吹拂的柳枝,以最小、最精准的幅度向右侧一拧。钉棍裹挟的恶风呼啸着擦过他战术背心磨损的肩部布料,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零身侧的混凝土地面上!
“锵——啷!!!”
刺耳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爆响骤然撕裂空气!碎石和锈渣如同霰弹般向四周激射,几点火星在零冷峻的脸侧一闪而灭。巨大的反作用力让疤脸强壮的手臂瞬间发麻,他因巨大的惯性控制不住地向前踉跄,整个胸腹要害如同不设防的城门,彻底暴露在零的眼前。
零拧身的力量并未消散,反而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借着这股拧转的腰力骤然爆发!包裹着露指手套的右拳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从最刁钻的角度弹出,精准、冷酷、带着穿透皮肉的决绝,狠狠砸向疤脸因全力砸击而暴露无遗的右肋下方软肋!那瞬间,指缝间一道冰冷的金属寒光一闪即逝——是藏在手套指节下的改装拳刺尖端!
“呃——!”一声短促压抑、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痛哼猛地从疤脸喉咙里挤出。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抽干了他右侧半边身子的所有力气,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左严重歪斜,脸色瞬间煞白。然而,这剧痛并未熄灭他的凶性,反而如同火上浇油!疤脸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濒死的困兽,凭着多年街头斗兽磨砺出的恐怖本能和蛮横体格,竟在剧痛中强行拧腰旋身!那沉重的钉棍借着身体回旋的离心力,由下至上,划出一道更加致命、更加狂野的弧光,带着呜咽般的破空声,横扫零的腰腹!这一下若是扫实,别说拦腰打断,足以将内脏震成一滩烂泥!
零眼中厉芒爆闪!疤脸这绝境反击的凶狠和韧性,超出了他对这群杂鱼预估的上限。电光火石间,零的左手快如鬼魅般探出,却不是格挡那横扫千军的钉棍——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的五指瞬间绷紧如钢钩,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精准无比地、猛地扣向横扫而来的钉棍中段!粗糙带刺的锈铁和野蛮焊接的尖锐断茬瞬间割破了他掌心本就薄弱的战术手套,温热的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锈迹。但零的手,如同深扎进岩石的铁楔,纹丝不动!巨大的冲击力顺着手臂传导,让他脚下的尘土“嘭”地一声猛地炸开一圈气浪,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准猎犬级的反应速度、爆发力以及对自身肌肉骨骼的恐怖控制力,在这一刻硬生生扼住了这狂野到足以致命的一击!
两人陷入角力!钉棍在零染血的左手和疤脸青筋暴突的双臂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呻吟,刺耳的声音刮擦着每一个围观者的耳膜。疤脸双目赤红如血,额角血管贲张,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将全身的重量和绝望都压了上去!零的左手稳如磐石,指关节因巨大的力量而泛白,鲜血顺着钉棍的纹路蜿蜒流下。然而,钉棍上野蛮焊接的一根尖锐铁刺,正随着这狂暴的角力,如同毒蛇的獠牙,危险地、一寸寸逼近零扣住棍身的手指关节!
就在这千钧一发、骨断筋折的瞬间!零的右手动了!没有去拔腰间的枪——那太慢,也太“仁慈”!他的右手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闪电般掠过腰后,反手抽出一把造型凶悍到极致的武器——锯齿匕首!黝黑无光的刀身仿佛能吞噬光线,唯有那夸张狰狞、如同鲨鱼利齿般的锯齿,在浑浊的光线下泛着森白冰冷的死亡光泽。刀光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决绝地、狠狠地斩向两人角力的焦点——钉棍中段那承受着最大扭曲力的位置!
“嚓——咔——嘣!!!”
刺耳到令人心脏骤停的金属断裂声猛然爆响!锯齿匕首那恐怖的破坏力在零准猎犬级的力量驱动下展现得淋漓尽致!那根由废料拼凑、象征底层暴力的钉棍,如同朽木般应声断为两截!巨大的力量失衡让疤脸双手猛地一空,全身的力道失去了支点,整个人如同被抛出的麻袋,在惊恐的吼叫声中向前狠狠扑倒!断裂的钉棍前端带着半截狰狞扭曲的尖刺,当啷一声沉重地掉落在零脚边的油污里。
疤脸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绝望地向前栽倒。零的身影却如同早已预知结果的死神,如附骨之疽般瞬间贴上!冰冷的锯齿匕首刃口,沾染着零左手渗出的温热鲜血,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审判意味,精准地贴在了疤脸粗壮、汗津津、因剧烈喘息而急速搏动的脖颈大动脉上!金属的刺骨寒意和锯齿摩擦皮肤的轻微刺痛感,如同死亡的吻,瞬间冻结了疤脸所有的血液、嘶吼和反抗意志。他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离灵魂的泥塑,只有布满血丝的眼球因极致的恐惧而疯狂颤动,喉咙里只能挤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整个训练场陷入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凝固。只有远处铁笼里更加疯狂的搏斗声和粗野的叫骂,此刻显得异常遥远和空洞。所有观战的帮众——无论是耗材还是爪牙——都死死屏住了呼吸,冷汗如同冰凉的虫子顺着鬓角、脊背涔涔滑落。他们清晰地看到了疤脸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狂暴力量,更无比清晰地目睹了零是如何在电光火石间,以最小幅度的动作、最精准致命的打击、最冷酷无情的效率,如同拆卸一台故障机器般,将那看似不可阻挡的攻击彻底瓦解、粉碎!精准、高效、冷酷如精密的杀戮机器。这就是准猎犬的实力,与耗材、爪牙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此刻被淋漓的鲜血和冰冷的刀锋,残酷地刻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灵魂深处。
零的呼吸甚至没有丝毫的紊乱。锯齿匕首的刃口稳稳地压在疤脸的命脉上,如同磐石。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缓缓扫过那些噤若寒蝉、面无人色的耗材和爪牙。空气沉重得能滴出水。
“看见了吗?”零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淬了冰的钢锥,一个字一个字凿进每个人的耳膜和骨头缝里,“蛮力?废物。”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掌那不断渗出鲜血、染红手套的伤口上,又瞥了一眼地上断裂的、如同垃圾般的钉棍残骸。“武器?耗材。”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抽打,“活下来的,才有价值!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去想那土黄!去染那暗红!去够那纯黑!死了的,就是一堆烂肉,喂老鼠都嫌骨头硬!”
“精彩。”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训练场边缘高处的金属栈道上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血狼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斜倚着锈迹斑驳的栏杆,双臂抱胸。他嘴角叼着一支粗劣的自卷烟,劣质烟草燃烧的烟雾缭绕着他冷硬的下颌线条。那双锐利的狼眼在烟雾后若隐若现,如同荒野上的掠食者,冰冷地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羊群。他手腕上那枚象征“清道夫”层级的纯黑色臂章,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深渊本身凝结而成,散发着无声的、令人骨髓发寒的威压。下方的帮众在这目光扫过时,本能地缩起了脖子,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教得不错,老二。”血狼的声音带着一丝听不出褒贬的意味,扬手一抛,一道黑影划破浑浊的空气,精准地飞向场地中央的零。
零头也没回,反手稳稳接住。是一支同样劣质的卷烟。他这才松开抵在疤脸脖子上的锯齿匕首,冰冷的刃口在对方汗湿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却不断渗出血珠的齿痕状伤口。疤脸如蒙大赦,浑身脱力般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被旁边两个脸色惨白如纸、几乎站不稳的爪牙颤抖着拖拽到训练场边缘的阴影里,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
零将锯齿匕首随意在自己沾满油污的裤腿上蹭了蹭,抹去血迹,插回腰后的刀鞘。他走到场地中央,弯腰,捡起那半截带着尖锐焊刺的沉重铁管残骸。他掂了掂分量,冰冷的眼神扫过全场,然后猛地将其像投掷标枪一样狠狠掷出!
“咄——!”
凄厉的破空声响起!半截钉棍如同复仇的投矛,撕裂沉闷的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深深扎进远处一个充当掩体的巨大废弃引擎残骸上!锈铁撕裂,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断棍兀自嗡嗡震颤不休,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都给我看清楚了!”零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铁与血淬炼出来的、能刺穿耳膜的锋芒,狠狠刺破训练场的沉闷与压抑。他点燃血狼扔来的烟,深吸一口,辛辣呛人的劣质烟草味如同火焰冲入肺腑,带来一种灼烧般的清醒。烟雾从他口鼻中缓缓吐出,模糊了他冷硬如石刻的面部线条,却让烟雾后那双眼睛显得更加锐利、更加冰冷,如同打磨过的刀锋,缓缓扫过每一个脸色惨白、身体紧绷的帮众。
“刚才那一棍,”零夹着烟的手指,指向那兀自震颤、深嵌在引擎里的半截凶器,“要是扫实了,肠子流出来,用手塞都塞不回去!废土的医生?要么是骗子,要么收费比剥皮还狠!”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沉重的铁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深刻的印记。“武器卡壳?断了?脱手了?正常!废土哪天不死人?但你们手里的家伙是耗材,你们的命,不是!”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想活?想往上爬?想戴上土黄?想染上暗红?甚至…想有朝一日摸一摸那纯黑?”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诱惑,“就得比耗材更硬!比废铁更韧!比鬣狗更狠!把自己,也当成武器去磨!去炼!”
他夹着烟的手指,先指向那钉在引擎上、象征着失败和教训的断棍,然后猛地指向自己左掌那仍在不断渗出鲜血、将战术手套边缘染成深褐色的伤口。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掌纹滑落,滴在肮脏油腻的地面上,无声地绽开一朵小小的、转瞬即逝的暗红之花。
“捡起来!”零的吼声在空旷高耸的机修厂穹顶下疯狂回荡,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耳质感,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磨利它!或者,找个更趁手的!别他妈跟死了亲爹一样哭丧着脸!废物当久了,骨头也软了?血性也喂狗了?”他猛地将烟头狠狠掼在地上,用靴底碾灭。“明天!加训!再让我看到谁像根木头一样杵着挨打,像滩烂泥一样趴下等死,就他妈给我滚!滚回最北边的垃圾场去刨食!耗材都他妈当不稳当!血狼帮不养废物!只养能咬死人的狼崽子!”
吼声的余音还在生锈的钢梁间嗡嗡作响。零不再看那些在恐惧和强压下脸色惨白、肌肉紧绷、却又被这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强行激发出眼底一丝丝挣扎凶性的帮众。他转身,迈开步子,朝着血狼所在的金属栈道走去。脚步踩在布满油污、尘土和可疑深色污渍的地面上,发出稳定而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敲打在众人心头的鼓点。他左手的伤口在每一次自然握拳时都传来清晰的刺痛,渗出的血染红了战术手套的纤维,他却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仿佛那只是沾染的灰尘。
栈道高处,血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嘴角叼着的烟头亮起一点猩红,如同黑暗中猛兽的眼。零走到栈道下方,停住脚步,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弥漫着尘埃、机油味和血腥味的浑浊空气中交汇,没有言语,却有一种在无数场并肩厮杀、在尸山血海中夺权、在背叛与鲜血中重建的冰冷默契在无声地流淌、确认。血狼纯黑的臂章是这座废墟堡垒里定海的神针,是秩序与力量的终极象征;零准猎犬的狠厉与高效,则是开疆拓土、淬炼爪牙最锋利的刀刃。血狼微微偏了下头,目光掠过零那仍在渗血的手掌,又投向训练场中那群如同惊弓之鸟、却又被强行灌输了“变强”这一血淋淋概念的杂牌军,眼神幽深难测,如同暴风雨前沉寂的海。
零叼着烟,最后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烧灼喉咙的痛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屈指,将燃到尽头、仅剩一点猩红的烟蒂,精准地弹射出去。
烟蒂带着微弱的火星,划出一道短促、决绝的弧线。
“嗒。”
一声轻响,烟蒂落入训练场角落堆积的、粘稠漆黑的废弃机油桶里。那点微弱的猩红在浓稠的油污表面挣扎了一下,如同溺水者徒劳的呼吸,随即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熄灭,不留一丝痕迹。
* * *
日子在汗、血、机油和劣质合成食物的馊味中一天天碾过。废弃的机修厂——这座被血狼帮命名为“狼穴”的堡垒——如同一个巨大的、生锈的胃,缓慢而持续地消化着废土上源源不断涌来的“新鲜耗材”。
零站在训练场边缘一处稍高的废弃设备平台上,俯瞰着下方。场地比十几天前扩大了一倍不止,用生锈的铁板、报废的车辆残骸和粗大的钢索粗暴地分割出几个区域。汗水蒸腾的气息更加浓重,混合着血腥、尘土和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未被绝望完全磨灭的生涩汗味。场中的人数明显增加了,新面孔占了近半。
耗材级的新丁们(灰色臂章)大多面黄肌瘦,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衣物,眼神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暴戾环境的恐惧和茫然。他们被几个老资格的爪牙(灰白臂章)用橡胶棍驱赶着,进行着最基础的体能折磨:推着沉重的废弃轮胎在坑洼地面来回冲刺,扛着灌满沙土的油桶做深蹲,在布满尖锐碎铁片的铁丝网下匍匐爬行,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稍有懈怠,橡胶棍便会毫不留情地抽打在脊背或腿上,留下青紫的肿痕。
“快!快!没吃饭吗废物?垃圾场的老鼠都比你们爬得快!”一个脸上带疤的爪牙(正是被零教训过的“疤脸”,他似乎从那天的惨败中汲取了某种扭曲的动力,训练新丁格外卖力凶狠)嘶吼着,一脚踹在一个因力竭而动作迟缓的少年耗材屁股上,少年闷哼一声,脸重重蹭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血痕。
在另一个区域,十几名爪牙级成员正进行着武器格斗对练。他们使用的依旧是粗糙的自制武器:焊接着铁片的木棍、磨尖的钢筋、绑着刀片的钢管。但比起耗材们,他们的动作明显多了几分章法,眼神也凶狠得多。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响声,火星四溅。零冷眼旁观,不时发出简短、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指令:
“左肋!慢了!”
“下盘!重心!”
“挡?挡不住就滚开!别硬扛!”
“你的刀是摆设?捅他腰眼!”
他的声音不高,却总能穿透嘈杂的训练声,让对练者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调整动作。失败者往往会被对手的武器(在零的默许下)在身上留下不深不浅的伤口,作为“学费”。惨叫声和压抑的痛哼此起彼伏。
在场地最核心、也是环境最复杂的一片区域,模拟着废墟巷道和障碍物,零亲自带着包括疤脸在内的五名实力最强的“准鬣狗”进行着更残酷的对抗训练。这里是真正的见血之地。
零如同鬼魅般在扭曲的金属通道和倾倒的集装箱缝隙间移动。他的武器不再是锯齿匕首,而是一根缠着粗糙布条、顶端沾着暗红污渍的短棍。疤脸等五人呈扇形散开,眼神凶狠,呼吸粗重,手中的武器也明显精良了一些:疤脸换了一把厚背砍刀,其他人有使用带刺指虎的,有使用短矛的,还有一个端着用废弃水管改造的简陋霰弹枪(里面装填的是铁砂和碎玻璃,威力有限但近距离杀伤恐怖)。
“上!”疤脸低吼一声,率先从正面猛扑,后背砍刀带着恶风劈向零的面门。几乎同时,左右两侧的两人也发动了夹击,指虎直掏软肋,短矛毒蛇般刺向大腿!最后两人则迅速抢占侧翼的制高点,霰弹枪枪口和另一把改造手枪隐隐锁定了零可能闪避的路径。
配合!这是零这些天强行灌输给他们的最核心概念。单打独斗的蛮夫,在废土活不长。
零眼中寒光一闪。面对三面夹击,他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疤脸的当头一刀,砍刀锋刃擦着他鼻尖掠过!同时,他左手短棍闪电般向上撩起,精准地格开刺向大腿的矛尖,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但右侧袭来的指虎却无法完全避开!零的右肩猛地一沉,试图用肩部的肌肉硬抗,同时身体借力旋转!
“嗤啦!”指虎的尖刺撕裂了零肩部本就磨损的战术背心布料,带出几道血痕!零闷哼一声,旋转的身体如同陀螺,右腿如同钢鞭般借着旋转的离心力狠狠扫出,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踹在右侧袭击者的小腹上!
“砰!”那人如同被卡车撞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身后的锈铁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蜷缩在地,痛苦地干呕。
零踹人的力道未尽,身体借着反作用力猛地前冲,避开侧翼射来的几颗灼热的铁砂(打在零刚才位置的铁板上,溅起一串火花),短棍如同毒蛇吐信,狠狠戳向因劈砍落空而重心前移的疤脸咽喉!
疤脸瞳孔骤缩,亡魂大冒,慌忙将砍刀回撤格挡!“铛!”短棍戳在刀身上,巨大的力量震得疤脸虎口发麻,连连后退。零如影随形,短棍化作一片模糊的棍影,劈头盖脸砸下!疤脸只能狼狈地挥舞砍刀格挡,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酸麻,步步后退。
另外两人见同伴被踹飞,疤脸被压制,怒吼着从制高点跳下,霰弹枪和手枪同时开火!铁砂和子弹封锁了零追击疤脸的角度!
零仿佛背后长眼,在枪响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侧面一个矮身翻滚,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瞬间消失在几块巨大的生锈钢板之后。子弹和铁砂打在钢板上,发出密集的“噗噗”声和刺耳的刮擦声。
“散开!别聚堆!”疤脸嘶吼着提醒,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五人迅速拉开距离,背靠掩体,紧张地搜索着零的踪迹。训练场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远处耗材们粗重的喘息和爪牙对练的碰撞声作为背景。
突然,“哗啦”一声脆响!一个锈迹斑斑的空油桶从高处被猛地踹下,沿着斜坡轰隆隆滚向其中一名持枪者!那人下意识地抬枪指向滚动的油桶!
就在他注意力被油桶吸引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油桶滚动的轨迹下方阴影,悄无声息地贴地窜出!是零!他放弃了短棍,右手反握着一把磨得雪亮的剥皮小刀,如同最致命的毒牙,直刺那人毫无防备的脚踝韧带!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那人脚踝处血光迸现,剧痛让他瞬间失去平衡栽倒。零的身影毫不停留,一个翻滚躲开另一人射来的子弹,顺手抄起地上那人掉落的手枪,看也不看,反手对着霰弹枪手的方向“砰砰”就是两枪!子弹打在对方掩体边缘溅起火星,将其压制得不敢抬头。
零如同鬼魅般再次消失在障碍物的阴影里。剩下的三人(疤脸、短矛手、被压制者)背靠背,额头冷汗涔涔,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袭击的恐惧。他们终于切身体会到,在真正的猎手面前,他们这点配合和人数优势是多么脆弱。
“停。”零冰冷的声音从一堆报废的齿轮箱后面传来。他缓缓走出,身上沾满油污和尘土,肩部的伤口渗出的血染红了布料,但他眼神依旧锐利如初,呼吸平稳。他走到那个抱着流血脚踝惨叫的家伙面前,蹲下,用那把沾血的剥皮小刀挑起对方掉在地上的手枪。
“脚踝废了,在废土等于死了一半。”零的声音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刚才,如果你第一时间不是看油桶,而是看油桶滚来的方向上方,或者听声音判断我的位置,也许能躲开。”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脸色难看的疤脸等人,“配合不是站在一起就叫配合。眼睛,耳朵,脑子,比手里的家伙更重要。废物!”
他转身走向场边,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沉重的喘息。疤脸看着零的背影,又看了看受伤惨叫的同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神复杂,有后怕,有屈辱,但似乎也多了一丝以前没有的东西——对“猎杀”这个词,更深的理解。
* * *
训练场边缘,靠近巨大排风扇的阴影里,新加入的耗材们正蜷缩着领取今天的“口粮”——一块灰扑扑、散发着古怪味道的合成营养膏,半碗浑浊的过滤水。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异常瘦弱的少年耗材(臂章上歪歪扭扭缝着灰色布条),颤抖着接过属于他的那份,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旁边一个身材稍显壮实、脸上带着痞气的耗材(同样是灰色臂章,但眼神凶狠)就猛地一把夺了过去!
“小子,新来的懂不懂规矩?孝敬前辈不知道?”痞气耗材狞笑着,将抢来的营养膏塞进自己嘴里,大口咀嚼。
“还…还给我!”瘦弱少年眼中涌出屈辱的泪水,鼓起仅有的勇气扑上去想抢回来。
“找死!”痞气耗材一脚踹在少年肚子上,将他踹倒在地,滚了一身油污。周围几个新耗材噤若寒蝉,敢怒不敢言。老耗材们则冷漠地看着,仿佛司空见惯。
痞气耗材得意洋洋,正要再补上几脚,一只沾满油污和干涸血迹的厚重军靴,毫无征兆地踩在了他刚抢到的那半块营养膏上,将其碾进了肮脏的地面。
痞气耗材愕然抬头,正对上零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他如同被毒蛇盯住的青蛙,瞬间僵住,脸上的狞笑凝固成惊恐。
零甚至没有看他第二眼,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流扫过这片阴影:“狼穴的规矩:自己挣的,自己吃。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噤若寒蝉的新老耗材,“可以。打赢他,或者打死他,他的那份就是你的。打不赢还手贱?”零的脚从被碾烂的营养膏上移开,随意地踢了踢地上痛苦蜷缩的瘦弱少年,“像他一样,连自己的东西都守不住,活该饿死。或者…”
零的手按在了腰间的锯齿匕首柄上,那冰冷的金属质感让空气都凝固了。
“…我现在就帮你省下明天的口粮。”
痞气耗材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零…零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饶命!”
零没再说话,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在看一堆垃圾。他转身离去,留下死寂一片的阴影区。痞气耗材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瘦弱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抹去嘴角的血沫和泪水,看着地上被碾烂的、属于自己的口粮,又看了看零离去的方向,眼中最初的恐惧和茫然,似乎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坚硬的东西所取代。他默默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 * *
夕阳如同巨大的、濒死的火球,挣扎着将最后一抹暗红涂抹在废弃机修厂锈迹斑斑的穹顶和扭曲的钢架上,将整个“狼穴”染上一层悲壮而残酷的色调。训练场上,筋疲力尽的帮众们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如同激战后幸存的伤兵。耗材们在角落蜷缩着舔舐伤口和饥饿,爪牙们则抓紧时间保养着自己简陋的武器,打磨刃口,用布条缠绕握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臭、血腥味、劣质烟草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血狼依旧站在高处那生锈的栈道上,如同沉默的雕塑,纯黑的臂章在昏红的光线下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零站在他身边稍后的位置,肩部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过,缠上了脏污的布条。两人沉默地注视着下方这片他们一手建立的、充满暴戾与挣扎的“基业”。
突然,训练场北侧那扇厚重的、用粗大钢条加固的铁门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一个高大、沉默、如同移动堡垒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老三石头。他粗壮的臂膀上,象征着“准鬣狗”的土黄色臂章沾满了灰尘和暗色的污渍。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风尘仆仆、眼神疲惫却警惕的爪牙。
石头径直走向栈道下方,抬头,粗粝的声音打破了黄昏的沉寂:“狼哥,零哥。北边,不太平。”
血狼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石头身上。零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如鹰。
“说。”血狼的声音低沉而简短。
“垃圾场深处,‘拾荒者老约翰’的窝棚被端了。”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老约翰人没了,窝棚烧成了灰。痕迹…很怪。不像是鬣狗帮干的,他们抢东西不会烧得那么干净。也不像流匪,流匪没那本事把老约翰和他养的几条变异犬都悄无声息地放倒。现场…有点碎骨头渣子,但不多。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大部分。”石头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小心包裹的东西,递给顺着铁梯走下来的零。“在灰烬边上找到的,嵌在土里。”
零接过,解开布包。昏红的光线下,一枚沾满泥污的鳞片静静躺在他掌心。鳞片不大,约莫指甲盖大小,边缘极其锋利,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混杂着污血的暗紫色,在夕阳下泛着不祥的幽光。
零的瞳孔骤然收缩。
血狼也看到了那枚鳞片,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眉头第一次深深地锁紧。
训练场上,一些感知敏锐的爪牙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安地望向栈道方向。黄昏的暗红光芒笼罩着整个狼穴,那枚躺在零掌心的暗紫色鳞片,如同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烙印,预示着某种比帮派仇杀、比饥饿和贫穷更加恐怖、更加未知的阴影,正悄然迫近这座刚刚站稳脚跟的锈铁堡垒。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的训练更加沉重。远处垃圾场的方向,似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如同金属刮擦般的奇异嘶鸣,在晚风中飘荡,钻入每个人的耳朵,激起一片冰冷的鸡皮疙瘩。零缓缓握紧了掌心那枚冰冷粘腻的鳞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与栈道上的血狼目光再次交汇。这一次,那冰冷的默契中,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训练场上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风穿过破窗的呜咽,和每个人胸腔里沉重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