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吉隆坡的阴影
伴随着机舱广播里传来的、温柔悦耳的提示音,林默摘下眼罩,将那本他用来伪装的、关于《东南亚热带兰科植物图鉴》的书,塞回了随身的背包。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略有褶皱的、商务休闲风格的亚麻衬衫,扶了扶鼻梁上那副没有任何度数的、作为伪装道具的黑框眼镜。
在这一刻,他彻底地,将那个属于北京山谷的、孤僻而强大的“猎狐”林默,封印在了身体的最深处。取而代之的,是“陈宇博士”,一个温和、严谨、略带几分书呆子气的、第一次来到马来西亚进行学术考察的植物学家。
他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下舷梯,踏上了航站楼那冰凉的地毯。
就在他走出封闭的廊桥,进入航站楼大厅的那一瞬间,一股与北京的干热截然不同的、饱含着水汽的、带着浓郁热带气息的空气,便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地、毫无保留地,包裹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味道。
里面,有刚刚下过一场阵雨后,泥土和草木所散发出的、湿润的腥甜;有航站楼里随处可见的、鸡蛋花和茉莉花所散发出的、甜腻的芬芳;有远处的餐厅里,飘来的、属于叻沙和咖喱的、霸道的辛香;甚至,还有一丝丝的、从某个不为人知的货运通道里,泄露出来的、被誉为“水果之王”的、榴莲那独特的、让人爱憎分明的气息。
林默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这股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高湿度的空气中,缓缓地张开。
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与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进行第一次“感官接触”的感觉。这让他,有一种“狩猎”开始前的、原始的兴奋。
他随着人流,走向入境大厅。吉隆坡国际机场的设计,出自日本著名建筑师黑川纪章之手,其“森林中的机场,机场中的森林”的设计理念,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高大的、如同热带树木般的立柱,支撑起巨大的穹顶。阳光,穿过穹顶的玻璃,被巧妙地过滤,洒在室内那片真正的、小型的热带雨林景观之上,显得斑驳而柔和。
四周,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旅客。阿拉伯商人、欧美背包客、日韩的旅行团、以及穿着传统服饰的本地人……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汇聚、交错,构成了一幅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全球化的现代浮世绘。
林默将自己,完美地,融入到了这幅画卷之中。他像一个真正的、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学者,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入境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要更久一些。他排在长长的队伍里,耐心地,等待了近半个小时。
终于,轮到了他。
他将自己的护照,和那份由他亲手伪造的、由“欧洲环境科学促进会(EEPA)”出具的“研究邀请函”,一并递了上去。
海关官员,是一位皮肤黝黑的马来裔中年人,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属于公务人员的、例行公事般的疲惫和审慎。他拿起林默的护照,看了一眼上面“陈宇”的名字和照片,又拿起那份印刷精美的邀请函,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半天。
“博士?”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问道,眼神,透过柜台的玻璃,在林默的脸上,来回地扫视着,“你来这里……研究植物?”
“是的,先生。”林默微笑着回答,他的笑容,温和而无害,充满了学者的诚恳,“确切地说,是兰科植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兰花。贵国的大汉山国家公园,是世界上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尤其是在兜兰属植物方面,有很多至今尚未被完全了解的、独特的生态现象。我的这次研究,就是希望能为这个领域,提供一些新的数据。”
他的英语,流利而标准,带着一种只有在顶级学府里,才能熏陶出来的、严谨的学院派味道。
“你的行李里,有很多……奇怪的设备。”海关官员指了指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林默那几个被分批托运的、巨大的设备箱的X光扫描图。那台质子磁力仪和探地雷达的主机,在X光下,确实显得结构复杂,与众不同。
“哦,那些啊。”林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脸上,露出了一丝属于“书呆子”的、谈起自己专业领域时特有的兴奋,“那不是什么危险品。那是我这次研究,最重要的工具。一个是‘土壤微量元素高光谱分析仪’,另一个,是‘植物根系无损探测雷达’。”
他开始用一种极其真诚的、充满了求知欲的口吻,向这位海关官员,“科普”起了他自己编造的、那些听起来煞有介事的专业名词:
“您知道,很多珍稀的兰花,比如‘白拉菲草’,它们的生长,对土壤中的微量元素(比如锶和钼)的含量,以及它们根系的生长空间(比如是否有足够深的、可以躲避雨季积水的岩石缝隙),都有着极其苛刻、甚至是变态的要求。我这些设备,就可以帮助我,在完全不破坏地表植被的情况下,快速地,找到最有可能满足这些条件的、最理想的观察样地。”
海关官员显然是被林默这一大串不明觉厉的专业术语,和那副充满了学术热情的真诚表情,给彻底地弄懵了。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拿起林默的护照,反复地,比对了一下照片。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那个沉重的、代表着权力的印章,在林默护照的签证页上,“砰”地,盖了下去。
“欢迎来到马来西亚,博士。祝你的研究,一切顺利。”
“谢谢,非常感谢。”
林默礼貌地,收回了自己的证件,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他转身,汇入了到达大厅的人流之中。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一个最简单的、程序化的测试。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没有在机场的行李传送带上,去等待他那些普通的行李。他所有的核心装备,都以“科研设备”的名义,通过国际货运,提前发到了吉隆坡国际机场的货运站。
他穿过人来人往的到达大厅,根据指示牌,来到了位于机场另一侧的、相对偏僻的货运中心。
这里,与光鲜亮丽的客运航站楼,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空气中,不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浓烈的、刺鼻的柴油味。巨大的、如同怪兽般的卡车,来回穿梭,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叉车司机们,用各种不同的语言,大声地吆喝着,指挥着货物的装卸。
林默在一个标着“国际重货提取”的窗口前,递上了他所有的提货单据。
经过了一番不算复杂,但却颇为耗时的文件核对和关税缴纳后,一名工作人员,开着一辆黄色的、巨大的叉车,将三个用厚实木板钉起来的、半人多高的巨大木箱,从仓库的深处,运了出来。
箱子上,用黑色的油漆,清晰地喷涂着“马来西亚国民大学(UKM)地质勘探系,陈宇博士收”的字样,以及各种“精密仪器,请勿倒置”的国际通用警告标识。
这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他通过一个灰色的渠道,为自己,伪造了与这所大学的一个短期“合作研究”关系。这能为他接下来的很多行动,提供巨大的便利。
他雇佣了几名当地的、皮肤黝黑的搬运工,将这三个沉重的、每一个都至少有上百公斤的箱子,搬上了一辆他早已在网上租好的、带车斗的丰田海拉克斯皮卡。
就在他站在货运站那布满了油污的月台上,监督着工人们汗流浃背地搬运,并与那位同样是皮肤黝黑的、健谈的司机,确认着酒店地址的时候,那种熟悉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针芒在背的感觉,第一次,也是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那不是一种视觉上的发现。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他看到的,都是忙碌的、与他一样,在为生活而奔波的工人、司机。没有人,在特别地,关注他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来自中国的“学者”。
那是一种纯粹的、源于第六感的直觉。一种,他在过去十年里,无数次地,在生死边缘,所磨练出来的、如同野兽般的、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他感觉到,在这片混乱嘈杂的、充满了各种物理噪音的背景之中,有一道,或几道无形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正穿透了人群,穿透了噪音,如同两支无形的、来自狙击枪的激光指示器,牢牢地,锁定在了他和他的这几箱“设备”上。
这道目光,没有直接的敌意,更没有杀气。它只是,纯粹的、冷静的、如同外科医生在观察手术台上的标本一般的——
“观察”。
但正是这种“观察”,让林默感到了一股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心悸的、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因为它,代表着绝对的专业。
因为它,代表着极致的耐心。
因为它,代表着一个早已布好的、只等他这只猎物,自己走进来的局。
他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香烟,给那几位满头大汗的工人,一人发了一根,并用自己那并不熟练的马来语,和他们开着玩笑。
“兄弟,辛苦了。这鬼天气,真热啊。”
他的笑容,和善,而又充满了亲和力。
但他的余光,已经像一台最精密的、相控阵雷达一样,飞速地,扫描着四周每一个可能的、可以用来进行远程监视的观察点——远处办公楼二楼的那些窗户,停在停车场角落里的、那些玻璃上贴着深色膜的面包车,甚至是,对面仓库那高高的、可以俯瞰整个区域的屋顶。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让他,更加确定,对方,是顶级的专业人士。他们,懂得如何利用环境,将自己,完美地,隐藏起来。
“好了,博士,都装好了。”司机是一个健谈的印度裔大叔,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林默说。
“好的,谢谢。我们走吧。”林默收回目光,拉开车门,坐进了皮卡开那同样是热得发烫的副驾驶座。
他没有选择,和自己的货物,坐同一辆车。
他告诉司机,将货物,直接送到他预订的酒店。而他自己,则另外,叫了一辆Grab。
这是反追踪的基本准则之一:永远不要,将你自己,和你的核心目标,置于同一个、可以被一网打尽的篮子里。
皮卡车发动,缓缓地,驶离了喧闹的货运站。
林默则在路边,等了五分钟,才坐上了他叫来的、一辆白色的宝腾轿车。
一路上,司机大叔热情地,向他这个“第一次”来到马来西亚的“中国博士”,介绍着这里的风土人情,从双子塔的高度,到哪里的肉骨茶最正宗。
林默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脸上,始终保持着一个“植物学家”应有的、对异国文化的好奇与友善。
但他的全部注意力,其实,都放在了车窗外,那不断变换的后视镜上。
他仔细地,观察着身后的每一辆车。他记下那些与他们同路超过五分钟的车辆的品牌、颜色和车牌号。
然而,他发现,没有任何一辆车,有明显的、持续跟踪的迹象。那些车辆,有的,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离去;有的,则加速,超过了他们。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正常。
正常得,让人感到不安。
林默知道,最高明的跟踪,是“接力式”的。不同的车辆,会在不同的路段,对他进行交替的、非接触式的跟踪。他们之间,通过无线电,互相通报着目标的位置。你,永远无法,锁定一个具体的目标。
看来,对方不仅专业,而且,是一个组织严密的团队。
一个小时后,车辆,抵达了林默预订的酒店。
这家酒店,位于吉隆坡的市郊,一个名为“八打灵再也”(Petaling Jaya)的、本地华人聚居的、相对安静的区域。
林默没有选择,市中心那些游客云集的、五星级的豪华酒店。因为那些地方,人多眼杂,更容易,成为各方势力关注的焦点。他选择的,是一家中档的、主要接待商务客人的连锁酒店。
它最大的优点,就是——毫不起眼。
他下车时,那辆装着他所有装备的皮卡车,已经等在了酒店的后门口。他支付了车费和搬运费,让司机和几个酒店的服务生,将那三个巨大的木箱,直接,送进了他预订的、位于一楼的、一个带小型储藏室的套房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走进了酒店那虽然不大,但却明亮、整洁的大堂,准备办理入住手续。
酒店的大堂,装修得颇为现代。光洁的、可以映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柔和的、暖黄色的灯光。几根起支撑作用的方形立柱,也用深色的、如同镜面般的、抛光花岗岩,包裹着,显得颇有格调。
大堂里,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等候,或是在低声交谈。一切,都充满了商务酒店特有的、那种安静而又高效的氛围。
林默走到前台,将自己的护照,和早已打印好的订单信息,递给了那位戴着头巾的、笑容甜美的、马来裔的接待员小姐。
就在他与接待员交谈,确认房间信息,并用信用卡支付押金的时候,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一次,如同电流般,袭遍了他的全身。
这一次,比在机场时,更加清晰,更加具体,也更加的,肆无忌惮。
他感觉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就来自这个大堂之内!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和的、属于“陈宇博士”的、人畜无害的微笑。
“哦,抱歉。”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接待员小姐,歉意地笑了笑。然后,他装作不经意地,将手中那支用来签字的、酒店提供的圆珠笔,“失手”,掉在了地上。
笔,滴溜溜地,滚到了前台的侧面。
他自然地,弯下腰,去捡那支笔。
就在他弯腰的这一瞬间,他的整个视角,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世界,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反射面构成的、光怪陆离的万花筒。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那支笔。
而是借着弯腰的动作,飞快地,扫过光洁的、能清晰地映出天花板灯光的大理石地面。扫过休息区那光亮的、如同镜子般的玻璃茶几。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他侧后方,那根包裹着镜面花岗岩的、巨大的立柱上。
在立柱那清晰的、略带弧形的反射中,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里的、穿着一件灰色T恤的白人男子。
男子看起来,三十多岁,身材中等,金发,相貌普通,属于那种,你就算在电梯里,跟他面对面,三秒钟后,走出电梯,你就会彻底忘掉他长什么样的、那种最不起眼的路人脸。
他手中,拿着一份当地的英文报纸《新海峡时报》,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着。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
但林默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却在一瞬间,捕捉到了三个,足以致命的、不协调的细节。
第一,男子的坐姿。他看似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但他的双脚,一只脚平放,另一只脚的脚尖,却微微地,踮起,呈一个随时可以,爆发出全身力量,向前冲刺的、标准的“准备姿态”。这是受过严格的、特种作战训练的人,才会下意识养成的、肌肉记忆般的习惯。
第二,他拿报纸的方式。那份报纸,被他举得,略微有些高。正好,能遮住他的下半张脸,但又能让他的眼睛,可以毫无阻碍地,从报纸的上沿,清晰地,观察到从大门口,到前台的、整个区域。那份报纸,不是用来读的,它是一个伪装得极其巧妙的“观察掩体”。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就在林默弯腰的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在镜面的反射中,那个男子的视线,如同被惊动的蛇,飞快地,从自己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到那份他可能连标题,都从未看过的报纸上。那个动作,快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却充满了,欲盖弥彰的、致命的破绽。
就是他了。
林默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冷了下来,如同万年不化的、西伯利亚的冻土。
他捡起笔,缓缓地,直起身子。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温和的、人畜无害的笑容,对接待员小姐,说了声“谢谢”,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接过房卡,和打印出来的收据。
“祝您入住愉快,陈宇博士。”
“谢谢。”
林默转过身,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向着电梯口的方向,缓缓走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他用眼角的余光,再次,扫了一眼那个角落。
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那个看报纸的姿势,纹丝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灰色的雕像。
一个顶级的、充满了耐心的、专业的观察哨。
林默走进电梯,按下了“1”楼的按钮。电梯门,缓缓地,关上,隔绝了外面大堂里,那片充满了虚伪的、宁静的氛围。
在电梯那光亮的、可以映出人影的金属门上,林默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脸上,属于“陈宇博士”的温和与茫然,已经如同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猎狐”的、那副冰冷、锐利,而又充满了危险气息的、真正的表情。
他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主宰一切的猎人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在这场他还不知道有多少玩家参与的游戏里,他,已经成了那个,被盯上的、首要的猎物。
那张看不见的、由专业的团队,和未知的目的所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不再是他的一个猜想,一个模糊的预感。
它,已经是一个冰冷的、残酷的、正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收紧的——
现实。
叮。
电梯,到达了一楼。
门,缓缓打开。门外,是一条铺着地毯的、安静的走廊。
林默走出电梯,找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刷卡,开门,闪身而入,然后,立刻,将门,从里面,反锁,并挂上了安全链。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拉开窗帘。
他像一头进入陌生巢穴的、高度警觉的野兽,首先要做的,不是休息,而是确认这里的绝对安全。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仪器。这是一个广谱信号探测器,可以检测到绝大多数的、无线窃听和针孔摄像设备。
他拿着探测器,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电话、电视、烟雾报警器、空调出风口、墙上的电源插座、甚至,是天花板上的吊灯……
探测器,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取出了一个,小巧的、如同望远镜般的镜头探测器。通过它,可以观察到,任何可能隐藏着的、针孔镜头所反射回来的、极其微弱的红光。
结果,依然是,没有任何发现。
这,并不能让他感到安心。这只说明,对方,要么,还没来得及,在他的房间里动手脚;要么,对方使用的设备,已经高级到,超出了他这台便携式探测器的检测范围。
他走到房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极薄的、几乎透明的、坚韧的塑料片。他将它,小心翼翼地,插入到门框和门之间的、最顶端的缝隙里。只要有人,从外面,用任何方式,打开这条门缝,哪怕只有一毫米,这张塑料片,就会因为重力,而悄无声息地,掉落下来。
这是一个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物理警报。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房间配套的那个小型储藏室,看着那三个巨大的、散发着木头和机油味道的木箱。
他拿出撬棍,将木箱,一一打开。
里面,是他那些熟悉的、冰冷的、如同他延伸的肢体一般的“伙伴”。
他将所有的装备,都拿了出来,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地上,逐一地,检查它们在长途的、海陆空联运中,是否有任何的损坏。
这个熟悉的过程,让他那颗因为被窥视,而有些躁动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
他就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在战壕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自己的钢枪。这些冰冷的、可靠的装备,是他唯一可以,信赖的战友。
他一边检查,一边飞速地,思考着。
对方,是谁?
是觊觎他那笔巨额交易款的同行?不太可能。那次交易,是最高级别的保密,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是某个察觉到他真实目的的、同样在寻找“天火”的竞争对手?这,很有可能。毕竟,能找到富察·德麟那份手卷的,未必,只有他一人。阿特拉斯集团?还是……别的什么组织?
又或者是……某个国家的官方力量?他们察觉到了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又被他一一地,否决。
在没有更多信息的情况下,任何猜测,都是徒劳的。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已经暴露了。他的行踪,从他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完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下。
原定的、在酒店休整两天,然后开车前往关丹港,与向导拉希德会合的计划,必须,做出调整。
这家酒店,已经不再安全。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敌人为他设置好的、透明的鱼缸。
他必须,尽快地,离开这里。
而且,他还必须,想办法,弄清楚身后那条“尾巴”的来路。
被动地被跟踪,永远是最危险的。只有将暗处的敌人,引到明面上来,他,才能重新,夺回这场狩猎的,主动权。
林默站起身,走到窗帘边,轻轻地,掀开一道,只有几毫米的缝隙,向外望去。
窗外,是酒店的后院,有一个小小的游泳池。几个白人游客,正穿着泳衣,在池边的躺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喝着冰镇的啤酒。
一切看起来,都充满了热带度假的、慵懒祥和的气氛。
但林默知道,在这份祥和之下,暗流,正在疯狂地,涌动。
他的目光,越过游泳池,投向了远处那片在热浪中,显得有些模糊的、吉隆坡的城市天际线。双子塔的尖顶,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金属的、冰冷的、如同刀锋般的光芒。
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已经不再是一个,通往丛林的、充满了异国情调的中转站。
它,已经变成了他的,第一个战场。
而他,也必须,迅速地,从一个寻找历史秘密的“学者”,一个探索自然奇观的“探险家”,切换回他最原始、也最危险的身份。
那个在黑暗中潜行,在刀尖上跳舞,狡猾、冷静、且无情的——
“猎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