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委的正式问询终于到来,时间定在周一上午九点整。
这场调查,像一把沉默已久的利刃,终于开始剖开所有掩盖在权力与欲望之下的肮脏与虚伪。
而最先感受到风暴中心逼近压力的,竟不是林雨婷,而是陆泽文。
这几天,他明显变了。
往日里总是西装革履、谈吐得体的他,在办公室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有时甚至连基本的工作都敷衍了事。同事们悄声议论,说他最近像是魂不守舍,眼神游离,好几次被领导当面点名批评。
而他本人,却早已顾不上那些了。
事情发酵到现在,他知道,纪委的下一步就是找他谈话。林雨婷的事情不可能只调查她一个,毕竟在那些会议纪要、审批文件、项目合同中,他的名字频繁出现。
他甚至怀疑,有人早已盯上了他,只是在等林雨婷倒下。
他曾以为,靠近林雨婷,是自己仕途的一条捷径。这个女人精明、老辣,在系统内站稳脚跟多年,是他进入这个圈子以来遇到的最强助力。她的赞赏、她的欣赏、她的“私下鼓励”,曾让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是被选中的。
可当事情变味后,他才知道,这份“特别”,有多危险。
一旦她倒下,他将失去一切,不只是职位,还有名声,乃至前程。
这天中午,单位人事科的副科长约他“单独聊聊”。虽然语气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但陆泽文知道,这是试探,是铺垫,是“战前动员”。
他明白,他必须做一个选择。
是为林雨婷扛下全部,还是在组织面前“配合调查”,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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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林雨婷接到纪委正式通知:次日将进行笔录,要求提交一份书面情况说明。
她没有回避,也没有拖延。
她关掉手机,拿出纸笔,坐在窗边,望着窗外那株即将凋谢的紫薇树,像是在审视一个注定要崩塌的世界。
她写了两个小时,停了又写,写了又改,直到纸上字迹密密麻麻,已不成章法。
她终于明白,所谓的真相,其实没有人真正关心。
纪委关心的是组织纪律、流程审批;舆论关心的是“女上司包养男下属”这种标题党式的八卦;而林建国和小刚,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她这个人——到底怎么就变了。
可她又怎么能说清楚?
五年前,她在升副处时第一次遇见陆泽文。那时的他,刚入职场,稚嫩、勤奋、目光清澈。他向她请教工作,她给他讲流程。后来,他会悄悄送她一杯热咖啡,代她跑腿,陪她开夜会。渐渐的,她开始期待每天见到他。
那种期待,如同春天里迟到的微风。
她知道这不对。她是已婚妇女,是单位领导,是他上司。
可她还是沉沦了。一次项目加班结束,她独自坐在办公室,头疼欲裂,是他悄悄走进来,递上一颗止痛药,又轻轻地为她披上一件外套。那一刻,她哭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陪她坐着。
那之后,他们开始交往。
偷偷摸摸的,一开始只是吃饭、聊天、喝酒。后来,他们去外地出差,在宾馆的楼道里拉过手,也在午夜的出租车后座亲过吻。再后来……他们彻底越线了。
那几年,她像重新活了一次。
可现在,她却像死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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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国这几天也过得不轻松。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理智、冷静,已经习惯了林雨婷的冷淡,甚至做好了和她分道扬镳的准备。
但那天晚上,看着她蹲在地上,用手抹眼泪的样子,他心里还是有一丝抽痛。
他想过,这个家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是不是还能为小刚,勉强维持表面的完整?
可第二天,他就被现实打醒了。
林小刚半夜没回家,他焦急地拨通儿子的电话,对方却说自己在朋友家不回来。
“爸,你别管我了。我累了。我真的没办法面对你们现在的样子。”
那一刻,林建国心里一沉。
他意识到,不只是婚姻出了问题,儿子的情感也出了裂缝。而这裂缝,甚至比他和林雨婷之间的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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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上午九点,林雨婷准时走进纪委谈话室。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着端庄的藏青色套装,妆容干净,看起来像往常任何一次单位会议。
可她知道,这不是会议,这是一场审判。
两个纪委干部坐在对面,桌面上摆着一份她的岗位审批表和一个厚厚的举报材料文件夹。
“林主任,请你对近期有关你个人与下属之间的不正当关系问题,做一个说明。”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我会如实说明。”
她没有遮掩。
她坦白了自己与陆泽文的关系,说明了开始时间、交往内容,也解释了是否存在权色交易、是否有利用职权为其谋利等问题。
当被问及是否主动为陆泽文提供升职便利、操控项目评审时,她迟疑了片刻,最终回答:“我确实有推荐过他,但项目审批流程是合规的,我没有直接干预结果。”
纪委干部点头做记录,没有表态。
“你是否知道陆泽文近期也已被通知配合调查?”
林雨婷一震。
她抬头,心中泛起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也被叫去谈话了?
她忽然想起陆泽文最近几次电话都语焉不详、见面时总是心神不宁。
她意识到,那个曾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的人,已经开始动摇了。
可她无法责怪他。
她五十岁,他三十岁,她是被家庭冷漠吞噬的中年妇女,他是初入职场想有所作为的年轻人。他们注定是两条无法并轨的轨道,早晚会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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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林雨婷走出纪委大楼,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
单位里一片沉寂,有人看到她,会低头绕路,也有熟人偷偷用手机拍下她的背影,在微信小群里添油加醋。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她与陆泽文曾经常去的小公园。傍晚的风带着夏末的潮湿气息,拂过她鬓角的白发。
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陆泽文来了。
他穿着灰色衬衫,脸色憔悴,手里拎着两杯咖啡。
他将一杯递给她,说:“你瘦了。”
林雨婷没接,淡淡问:“你告诉纪委什么了?”
陆泽文沉默了。
良久,他低声说:“我没办法……我还年轻,我不能被拉下去。对不起。”
她看着他,那张她曾无比熟悉的脸,现在却觉得陌生极了。
“没关系。”她说,“你做了你该做的选择。”
陆泽文看着她,眼中浮起一丝内疚,“你会恨我吗?”
林雨婷摇头:“不会。我恨不了你。我只恨自己太傻。”
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却坚定:“从今天开始,我们彻底结束了。”
她没有回头,沿着公园石板路慢慢走远。夕阳把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段即将落幕的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