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客厅,带着一种疲惫又真实的温度。
林雨婷早早起床,换了一件平素少穿的棉麻衬衫,头发也扎得整整齐齐,站在镜子前照了许久。
今天,她约了林小刚一起吃饭。
是她主动发出的邀请。在心理咨询师的建议下,她鼓起勇气拨通儿子的电话:“小刚,妈妈……想和你聊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小刚略带迟疑的声音:“好吧,什么时候?”
“周六中午,我订了家你小时候爱吃的湘菜馆。”
林小刚没有答应得很快,但也没有拒绝。
中午十一点四十,林雨婷准时抵达那家名叫“湘聚楼”的老馆子,点了三道儿子小时候最爱的菜——剁椒鱼头、干锅土豆片,还有一盘外焦里嫩的小炒肉。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等人。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手指在桌布上无意识地摩擦着,眼神在门口和手机之间来回游移。
终于,在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林小刚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灰色T恤,牛仔裤,背着双肩包,站在餐厅门口的样子像极了当年放学回家的小男孩。
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那个眼巴巴盼望妈妈接送的小孩。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了,有了自己的审判和选择。
“你点了菜?”林小刚坐下,看都没看她,只随口问了一句。
林雨婷点头,“嗯,点了你小时候喜欢吃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轻声道:“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你每次吃干锅土豆都要加醋,还要一碗白饭,不许我夹你的肉。”
林小刚的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但没有笑。
“妈。”他第一次开口正面叫她,“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个问题很直接,甚至带着某种年少人特有的质问感。
林雨婷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
“小刚,我没有什么理由能洗白自己……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很强大,以为能掌控一切,甚至……以为自己配得上更年轻、更热烈的东西。”
“我以为,我能一边当个好母亲,一边……偷偷地活出自己。”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哽咽:“可最后我才发现,那些都是假的。我连你最简单的信任,都失去了。”
林小刚低头看着自己指尖,缓缓地说:“你知道我高中那会儿,压力特别大,爸不太懂我,老是说我不专心,就你能理解我,还偷偷买漫画给我看。我那时候觉得……你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
“我从没想过你会是那样的人。不是说你不能谈恋爱,而是……你知道你是谁?你是我妈,是一个领导,是很多人眼里的榜样。可你却和自己的下属纠缠了五年。”
“你要说是激情冲动一次,我还能理解,但五年……五年,妈,你怎么坚持得下来的?”
林雨婷眼圈红了。
她望着儿子,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儿子面前被这样问话。
“我当时就觉得……没人真的关心我,包括你爸。”
“你爸这人太理性,凡事讲原则讲逻辑,可我……我只是想有人关心我、在意我。我跟陆泽文在一起,不是因为他优秀,而是因为他在我情绪最不堪的时候,给了我一种被需要的错觉。”
“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借口,但那几年,我确实很孤独。”
林小刚轻轻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我和爸也孤独?”
他把头偏向窗外,不再说话。
桌上的菜已经凉了。
林雨婷看着那碟剁椒鱼头,鼻尖一酸:“小刚……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不是当母亲的机会,而是作为一个人……重新开始的机会。”
林小刚沉默许久,终于抬头看她一眼。
“你去看心理医生,是认真的?”
“嗯。”她点头,神情坚定,“我还会继续下去。现在,我只想把自己变成一个……不那么让人失望的人。”
林小刚点点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你努力吧。”
林雨婷喉咙哽住,一句“谢谢”卡在胸口。
这顿饭,没人动筷,但饭后林小刚还是留下了那句:“我会考虑再和你联系。”
对林雨婷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
与此同时,林建国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
周一,他被单位组织部门约谈。
谈话内容看似平常,实则带有某种“试探”意味:
“建国啊,最近你家那点事……我们也都有耳闻。组织上对你的清正和担当一向是信任的,但你要理解,我们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不能有一点风吹草动。”
“你现在还是副处,如果有机会更进一步,那得是个完全干净的状态。”
林建国心里一沉。
这是组织在给他下暗示:如果想升职,最好和林雨婷“切割”得干净些。
可他能吗?
他不是没想过离婚。甚至在林雨婷被立案调查前,他已默默地准备了协议。
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犹豫了。
林雨婷不是个纯粹的坏人。她确实有错,而且错得不轻,但她也确实努力在改。
她没有逃避,没有耍赖,没有玩精神胜利法。
她甚至走进了心理咨询室,愿意主动面对这场残破人生。
林建国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望着窗外那株梧桐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人这一辈子,到底是该坚守制度、清白、进阶,还是该守住家庭、旧情、共患难?
组织的原则和家庭的温度,在这一刻,撕扯着他的灵魂。
**
正当林建国还在权衡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那天下午,他回到家门口,看到一个人站在小区大门前。
是陆泽文。
他头发剪短了,身上穿着低调的灰色T恤,脸上的神色却明显带着一丝惊慌和尴尬。
“林叔。”
他轻声开口,像个做错事的学生。
林建国站在他面前,眼神如刀锋一般锋利:“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来找阿姨的,我……我只是想亲口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你觉得有用?”
“……没有。”陆泽文低头,“我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开除、处分……这辈子别想再翻身。”
“但我做这一切,从来没有逼过她。”
林建国眯起眼睛:“你觉得你是受害者?”
“不是。”他摇头,“我是罪人。”
他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希望她能重新站起来,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您,而是因为她自己。”
说完,他低头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林建国站在原地,望着那道背影,许久没动。
仿佛看到了一面镜子——镜中倒影着所有错位的亲密、荒唐的信任与无法回头的曾经。
风吹动树叶,楼下孩子的笑声从远处传来,一切都还在继续。
裂缝中的火苗,是否会重新燃起?还是终将在风中熄灭?
这一切,仍悬在命运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