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降落的那一刻，林小刚心中莫名沉了一下。
离开祖国的那几年，他自以为已经彻底挣脱了过去那个家庭的阴影，但真正当脚踏实地地回到这片土地时，他才发现，记忆的根早已扎进血肉里，哪怕远隔千山万水，也未曾真正离开。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归期。甚至，连林建国都不知情。
他的行李很简单，一只黑色旅行包，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本始终带在身边的笔记本。那本笔记本，是高中时母亲送给他的，封面已经被岁月磨得发白，但那一页字迹仍清晰——
“不管这个世界如何看你，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林小刚坐上出租车，一路沉默。他没有立刻去父亲家，也没有去找朋友，而是去了一个他从未想过会主动踏足的地方——母亲的旧单位，市城乡建设规划设计研究院。
站在单位门口，时间仿佛凝固了。他记得小时候来找母亲加班时，门口的保安总是笑着把棒棒糖塞给他；他记得母亲站在二楼阳台上朝他挥手的样子，明亮、利落、自信——那个时候的林雨婷，是他眼中最值得骄傲的母亲。
可谁又能想到，如今的她，连站在这个单位门前，都可能被人戳脊梁骨。
他没进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又默默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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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听到母亲现在住在城北旧城区的一个廉租房小区里。
他没有敲门，而是站在小区门口的水果摊前，点了一根烟。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盖过了他心里的忐忑。
良久，他才走上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柔软的回忆上。
门开了。
林雨婷穿着一件灰色毛衣，头发简单地扎成马尾，脸上没化妆，但神色比以往更平静。
她看到门外的人时，整个人怔住了。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砸在她布鞋边。
“小刚？”她喃喃。
林小刚低声叫了一声：“妈。”
那一声“妈”，像是穿透了她这些年所有的自我苛责与防御，刺破了她伪装的平静，让她眼眶瞬间湿润。
她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回来看你。”
她红着眼睛点点头：“进来，快进来。”
屋里很小，客厅改成了卧室，书桌靠墙摆着，墙上还贴着便签条，上面是她写的一些每日提醒，比如“早睡，别喝酒”“小刚生日下周”“每周三打电话给爸”。
看到这些，林小刚心头一紧。
“你……过得好吗？”她小心地问。
林小刚环顾了一圈，点了点头：“我还好，能自理。你呢？”
“我……也还行。”她嘴角勉强扬起一抹笑，但眼神却有些飘忽。
他看着母亲的眼神，突然有点难过。这个曾经精致、干练的女人，如今却像一盏风中残灯，只剩坚持。
“爸还好吧？”她问得小心。
林小刚没有立刻回答，只道：“他身体不错。最近听说他在搞什么社区写作班。”
林雨婷点了点头：“那就好。”
短短几句寒暄后，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时间像沉在空气中，谁也没有打破。
直到林小刚低声开口：“妈，我这次回来，是因为我想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
她抬起头，神情一下绷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哽咽道，“小刚，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真的从没想过毁了这个家……”
林小刚没有吭声，只是将背包解开，从里面拿出一本文件夹。
“这是我在美国认识的一个心理咨询师帮我整理的家庭关系记录。”他说，“我一直在试图理解，我们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平凡的家，走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他把文件夹推到母亲面前。
林雨婷愣住了，手指停在封面上，迟迟没有翻开。
“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敢重新正视你。”他说，“我曾经以为你是怪物，是背叛者，是我一生不能原谅的人。但现在……我想说，我愿意试着理解你。”
她泪如雨下。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爸……对不起这个家……”她说着说着，声音已经哽咽成一团，“我就是……就是太软弱，太自私……”
“不只是你的错。”林小刚握住她的手，“爸的问题、我的沉默……我们每个人都有份。可我不想再让这个裂口越裂越大。我不想有一天你走了，我却连一句‘我原谅你’都来不及说出口。”
这一刻，林雨婷的哭声再也控制不住，像年久失修的堤坝崩塌。
林小刚也哽住了。他从小就是个早熟又懂事的孩子，从不轻易流泪。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泪不是软弱，而是和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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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母子二人坐在阳台，喝着热姜茶，谁也没有再提过去的事。林雨婷只是轻声问他：“你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林小刚说：“我打算回来发展了。”
“真的？”
他点点头：“我想离你们近一点。至少……在你们老去之前，我想做点儿什么。”
她看着他，眼中终于有了一点光：“妈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但你……是我唯一不后悔的决定。”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把茶一口喝尽。
窗外，万家灯火。
一个曾经破碎的家庭，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点重新缝合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