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初冬的北京街头,黄昏来的比往常更早。天刚五点,街灯就一盏盏亮了起来,像潮湿天空中挣扎的光斑。林雨婷下班后裹着棉衣,拎着刚从超市领回的打折面包,走进她所租的那栋灰扑扑的楼房。

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味道——旧楼里的潮气、邻居炒菜的油烟,还有楼道里混杂着洗衣粉与霉味的空气。这种生活没有身份,没有社交,没有标签,她以为自己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份“隐身”的日子。

然而,就在那天晚上,命运再一次敲响了她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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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敲门声急促而杂乱,像某种撞击神经的节奏。林雨婷本能地一惊,手里的豆浆洒出一点,滚烫地落在手背上。

“谁?”

她压低声音,贴近门缝,听着外面的动静。楼道很暗,传来男人气喘吁吁的声音:“林阿姨……是我……陆泽文。”

她的脑袋“嗡”地一下,整个人几乎僵住了。

他怎么会来?

她没有开门。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靠着墙,心跳加速到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阿姨,我……我没地方去了。”门外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追我,我现在被调查,一晚上没睡,手机快没电了,出租车也赶我下来了,我……我只信得过你了……”

林雨婷闭上眼,强迫自己镇定。

“你出什么事了?”

“阿姨,我……我被举报了,说我在公司挪用经费,还牵扯几个供应商行贿。我根本没收那些钱!他们就是想整我。”

林雨婷皱起眉头。这些话她听得出真假参半,陆泽文是那种非常会包装自己的人,一边弱化责任,一边强化委屈。

“你在哪儿?”

“就在你门口。”他说,“我冻得快不行了,你就让我进去待一会儿。阿姨,我真没别的地方去了。”

林雨婷犹豫了一分钟,终于还是打开了门。

陆泽文满脸疲惫,眼圈发黑,脸上胡茬未刮,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风衣,像是逃难的人。他一进门就蹲在墙角,像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

林雨婷没有理他,转身去厨房拿了一瓶水递给他。

“先喝点水。”

“你……还好吗?”他接过瓶子,试探着问。

她没回答。

“阿姨,我……我想了好久,还是觉得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那时候……我们在一起,你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林雨婷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现在一个人住吗?”他看了一眼屋里,“地方不大,但……也挺安静的。”

“我没打算让你住下。”她淡淡地说,“你要是有事,需要我帮你找个律师,我可以想办法。但别把我当避风港。”

“我没那个意思!”陆泽文急了,“我只是……真的无路可走。”

林雨婷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赶他出去,而是走到窗前点燃了一支烟。

窗外,一辆电动车在楼下呼啸而过,扬起一地尘土。

这场景,她似曾相识——多年前,她初见陆泽文时,他也像现在这样狼狈、失措、眼神里写满了“求你依靠我”。

但那时她还心软,还相信自己“能拯救他”。

现在,她只感到麻木和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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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陆泽文留了下来。她没有安排他睡床,只让他窝在地上的被褥上。凌晨三点多,楼下传来有人吵架的声音,还有警车划过的光,她倚在窗前一夜未眠。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父母?”她低声问。

“他们早不管我了,”陆泽文苦笑,“我爸说我丢他们脸,我妈干脆把我微信拉黑了。”

“你女朋友呢?”

“早分了,三个月前她就跟我闹崩了。”他又叹气,“现在谁都不信我,就你……你是我最后的选择。”

林雨婷忽然觉得讽刺。曾经那个眼神里满是依赖的男孩,现在成了这个疲于奔命的“落魄男人”,但他的嘴脸、话术、依附方式却没有变过——他总是在寻找那个“肯原谅他、肯接纳他”的人。

而她,早就不想当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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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雨婷去便利店照常上班,把陆泽文锁在屋里。他走之前留下了一个纸条:

“阿姨,如果你真不愿再见我,我就走。谢谢你最后还给我一碗热饭、一张被褥。我知道,我没资格再求什么。”

她看完纸条,没有任何波澜。

但这件事让她彻底明白一件事:她必须清理过去的尾巴,必须重新建立起自己的边界,否则,她永远无法从那段不堪的过往中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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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建国的生活却意外走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那天,他去参加本地文艺沙龙时,结识了一位独立书店老板娘——许清禾。

她四十五岁,气质清冷,爱读福克纳和赫塔·米勒,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智慧与孤傲。

两人起初只是分享读书心得,后来慢慢成了朋友。她邀请林建国参与策划一场“中年重塑主题的分享会”,还提议联合开一个写作工作坊。

某天下午,林建国陪她挑书,走在书架之间,他突然被她转身的眼神打动——那眼神没有依赖、没有崇拜,更没有讨好,只有尊重和平等。

那一刻,他意识到,他这一生也许还可以不止一场婚姻,不止一种救赎方式。

他忽然想给林雨婷写封信,告诉她:“我们不欠彼此了,你可以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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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他打开电脑,敲下几行字:

雨婷:

你好吗?

不为追问,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我不再恨你,也不愿再记得你。

只是想告诉你,我走出了那段黑暗,愿你也能放下过去。

就当彼此一场苦梦,各自醒来,各自天明。

建国

他没有发出,只是保存在草稿箱里。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告别”了。

真正的告别,不是撕破脸,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而是:

终于有一天,你不再希望她懂你,也不再期待她悔悟,只想各自安好,互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