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雪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细碎的雪沫子从铅灰色的天空洒下，落在国公府朱红大门前那对石狮子上。
江抚眉站在庭院中，手握银剪，正为那株老梅修枝。剪刀开合间，一段带着花苞的枝条悄然坠落，在雪地上点出一抹嫣红。
“姑娘，天冷了，回屋吧。”贴身侍女云袖将一件绯色斗篷披在她肩上。
江抚眉轻轻摇头，目光仍凝在梅枝上。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绣折枝梅的袄裙，乌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子，整个人清减得像是随时会融进这雪景里。
“云袖，你看这梅花，越是天寒地冻，越是开得精神。”她伸手拂去一朵梅花上的积雪，“可若离了枝头，再美的花，也不过是任人践踏的命。”
云袖眼眶微红：“姑娘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就算大小姐回来了，夫人也说了，您还是府里的二小姐。”
江抚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未应声。
二小姐？
三天前，真正的国公府大小姐苏落月被寻回。那姑娘颈后有一块蝶形胎记，与国公夫人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左肩还有当年走失时被拐子划伤的旧疤。
一切证据确凿。
而她江抚眉，不过是个被拐来顶替的孤女。因年纪相仿，容貌有几分相似，被那黑了心肠的拐子卖入府中，阴差阳错成了这十五年的替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管事李妈妈带着几个粗使婆子闯进院来，脸上再没了往日的恭敬。
“二姑娘，”李妈妈草草行了个礼，眼神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江抚眉慢慢放下银剪，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春熙堂内暖香扑面，地龙烧得极旺，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国公夫人王氏端坐上位，手中捧着一个珐琅手炉。她身侧坐着个穿桃红绫袄的少女，正是刚回府不久的苏落月。
见江抚眉进来，苏落月下意识地往母亲身边靠了靠，一双杏眼里写满了怯懦与不安。
“眉儿给母亲请安。”江抚眉屈膝行礼，姿态依旧优雅得体。
王氏看着她，眼神复杂。十五年朝夕相处，便是养只猫儿狗儿也有感情，可一想到亲生女儿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那点温情便瞬间冷了下去。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王氏语气平淡，“摄政王府前日派人来提亲，欲纳你为妾室。我和你父亲...已经应下了。”
江抚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摄政王萧衍，年过半百，性情暴戾，府中妾室已暴毙三人。满京城谁不知道，进摄政王府为妾，等同于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母亲...”她声音微颤，“为何...”
“为何？”王氏放下手炉，声音冷了几分，“你占着月儿的位置享了十五年的福，如今也该为府里做些贡献了。摄政王权势滔天，这门亲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苏落月小声插话：“母亲，妹妹她...”
“月儿不必为她求情。”王氏拍拍女儿的手，转头对江抚眉道，“三日后便是吉日，一顶小轿从侧门进府。这几日你好好准备，莫要失了国公府的体面。”
江抚眉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寒意顺着膝盖蔓延至全身。她看着座上那个她叫了十五年“母亲”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