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阁楼里的薄荷香
苏晚第一次闯入顾深的阁楼时,是个闷热的梅雨季午后。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水汽,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雨浸得发亮,倒映着两旁斑驳的白墙黑瓦。她是来给隔壁独居的张奶奶送刚包好的荠菜馄饨,路过顾家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洋房时,虚掩的侧门被风推得吱呀作响,像在邀人进去。
鬼使神差地,苏晚推开了那扇门。
院子里杂草丛生,一口掉了漆的水缸里积着雨水,漂着几片腐烂的荷叶。正屋的门紧锁着,倒是旁边搭着的阁楼,木梯斜斜地倚在墙上,梯级被岁月磨得光滑。她攥着手里还温热的保温桶,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往上爬,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
阁楼的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一股混杂着旧书、樟脑和某种清冽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梅雨季的黏腻。苏晚愣住了——阁楼不算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靠墙的架子上摆满了玻璃罐,每个罐子里都装着不同的东西:枯黄的银杏叶、褪色的电影票根、缠成圈的旧电话线、甚至还有一小撮带着细沙的海水。
每个罐子上都贴着标签,用黑色钢笔写着日期和简短的文字。
“1998.10.27 巷口的银杏开始落了,阿婆说这是时光在脱皮。”
“2003.7.15 电影院最后一场《泰坦尼克号》,坐我旁边的女生哭湿了三张纸巾。”
“2010.5.2 海边捡的沙,带着咸腥味的风好像还粘在上面。”
苏晚看得入了神,指尖几乎要碰到那个装着海水的罐子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别动。”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骨,却挡不住眼神里的疏离。他就站在阁楼门口,逆着光,身形清瘦,像一幅被时光磨旧的素描。
“对不起,我……我走错了。”苏晚的脸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想退出去,手里的保温桶却没拿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馄饨汤洒了一地,混着荠菜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男人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狼藉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他弯腰,从墙角拿起扫帚和拖把,默默地开始清理。苏晚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我来吧。”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抢过他手里的拖把,“是我太冒失了,不该随便闯进来。”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拖把杆撞到了架子,一个玻璃罐晃了晃,眼看就要掉下来。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罐子,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微凉的温度像电流一样窜过。苏晚猛地缩回手,心跳漏了一拍。
“这些是……”她看着那些玻璃罐,忍不住好奇地问。
“时光标本。”男人的声音很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把过去的瞬间装起来,免得被忘记。”
苏晚愣住了。她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在她看来,过去的事就像指间的沙,握不住,也留不下,能记住多少全凭运气。可眼前这个男人,却用这样笨拙又认真的方式,把它们一一封存。